打正房出来,宝琪便兴趣盎然的要去小月轩。 因着天气日渐炎热,稍微走下便是一身的汗,脸上的脂粉不仅会花开还要好一顿清理,甚是麻烦,宝璐夏日里多不愿在脸上涂脂抹粉,遂对宝琪之事也不甚热衷,宝琪亦不勉强她,强拖了宝珍、宝玲二人便要走,宝珍、宝玲二人虽觉频繁来往小月轩有些不妥,但劝宝琪又不听,恐她闹出什么事来,只得跟去。 宝璐无处可去,想起之前方妈妈说做些消暑的甜汤。这令她想起上辈子在孤儿院之时,院里的妈妈们夏日里也会煮一大锅绿豆汤,放凉后冰镇起来给他们做冰棍。至今想起她仿佛还能闻到绿豆清凉的味道,即使是日后吃哈根达斯也比不上那一刻的幸福。 宝璐想着脚下就往厨房转去,反正夏日无事便去看看。 早膳已过,婆子们早已四处去磕牙,只方妈妈还在厨房洗莲子。 方妈妈手下不停,看见宝璐过来便笑了:“就见七姑娘整日往我们厨房跑。” 宝璐见方妈妈手上洗着莲子,灶台上又搁着两个盆,一个泡着银耳,一个泡着红枣。 “方妈妈这是要做银耳莲子汤。” 方妈妈听了笑逐颜开,这七姑娘没什么架子,又愿意研究这些吃食,而她别的不会倒是单单会作饭,与这七姑娘倒是极有共同语言,“七姑娘如今愈发熟稔了。” 宝璐笑笑,前世工作繁忙一日三餐往往外卖解决,未能在饮食上精细过,只偶尔周末一人做做羹汤怡然自乐,那是她为数不多的温暖时刻,直至此时仍是记忆犹新。所以较之女红她对膳食更多了几分亲近温暖,闲日无事更愿意伺弄这些食材,看着它们在自己手中成为一道道美味,便觉十分满足。 “夏日里炎热,做些消暑汤给太太、姑娘们消暑,这银耳养颜,太太倒也喜欢。”方妈妈为宝璐介绍汤的功效。 宝璐趴在桌上,见方妈妈剥莲子,也要伸手帮忙。 方妈妈知她不是娇惯的姑娘,遂也随她去,见她小小的人,虽有些稚拙倒不失认真,笑道:“七姑娘今日怎没跟五姑娘她们一起?” 宝璐掰开两瓣莲子,露出青绿的莲心,她小心的把莲心摘出来放到一边的瓷碗里,方妈妈说这些莲心晒干了泡茶最是清热,听方妈妈问,她笑道:“她们都去小月轩了。” 方妈妈闻言,当即未说什么,剥了一会抬眼见宝璐剥的认真,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按理来说,你们是小姐,她们是伶人,姑娘们若真喜欢叫柳妈妈帮忙研好水粉送来,或者叫丫环们去略微学些便是,整日往小月轩去,总不成体统。” 宝璐知方妈妈的意思,她最初接触小月轩时也有此顾虑,只是太太未曾对此表达不满,又有上次鹅黄之事宝琪因受了太太的赞便愈发的喜欢拉她们往小月轩跑。她初入古代多许多规矩都是一知半解,不敢妄下定论,看太太不曾反对,想着许是高门大户的规矩甚严且多,如这般行事恐怕被人闲话,但她们许有不同,又看着平日里太太宽厚,对赵姨娘她们也未曾疾言厉色,大节庆时还能坐下一块吃顿饭,想着小府规矩难免宽松些,随意些无妨,再说这些都是买入府中的与院里的丫环们也无区别,太太应已把过关看过人品的。但如今听着方妈妈话里话外的,似不是这么回事,倒如自己原先想的那般,宝璐倚着自己小,故作天真的问了句:“如此可会坏了规矩。” 方妈妈欲言又止,终笑了笑道:“若是依规矩,姑娘也不好往我这厨房跑,哪有大户人家的小姐,日日入厨房的。姑娘往我这跑与往小月轩跑是同样的事,太太都未曾言语,也轮不到我一个下人说。” 宝璐听了又琢磨了会,这听着像是既她能来这里,宝琪她们便也能去小月轩,这倒教她糊涂了,这是觉得这规矩是规矩,但实际操作起来就就千差万别了。 宝璐见方妈妈既提起总有深意的,不放心又问了句:“既是太太都买回府的丫头,我想着与绿萝、翠芸她们也并无不一样,太太宽厚倒都不成十分拘着我们。” 方妈妈瞥了一眼宝璐,见她问的天真,想着终究是闺房中的姑娘,未历世事,忍不住又道了句:“那不一样,绿萝她们都是清白人家出来的,小月轩的人年纪虽小但终究自小在教坊厮混,与绿萝她们到底不一样些。” 宝璐一怔,这倒是她大意了。她生于21世纪,网络发达、信息爆炸的时代,况已是27岁的成人灵魂,三观已定。在她的观念里向来主张堵不如疏,万事见历过也不过尔尔,所以也不必对小月轩的事过多紧张。但她忘了她是处在信息大爆炸时代,什么都司空见惯,而宝琪她们是深宅姑娘,自小生活单纯,十几岁花一样的年龄,正是什么都懵懵懂懂之时,小月轩出身教坊,整日接触三教九流终究比内宅姑娘们多些阅历,言行之间难免有影响。就如宝钗教育的那句“最怕见了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倘若以后闹出什么事来可不好。原方妈妈不是为了主仆之分而是忧虑此,宝璐思及此,又对方妈妈多了几分敬重。 宝璐拍拍手,也没了剥莲子的心思,向方妈妈告了别,便向小月轩而来。 宝璐从抱厦出来,才绕了一个弯便见宝琪她们一路说说笑笑过来,宝璐细瞧宝琪脸上擦着粉黛甚是艳丽,宝珍走路不大自然,宝玲却还好,她们见到宝璐忙高声招呼道:“七妹妹快来。” 宝璐跑上前,思忖下她最小,无缘无故又不好板着脸说教,迂回了一下笑道:“柳妈妈今日都教授些什么了?” 宝琪眉飞色舞的形容:“看见我们脸上的妆容了没,是扬州最时兴的妆,待会到绿芜院,我给你画了。” 宝璐连连推辞:“时值午后,画着怪热的。” 宝琪鄙夷的睨了一眼:“你现在年龄尚小,肤色白嫩自然不需要,待你长了些年纪可不得学着点掩盖掩盖,现在柳妈妈在此正是好时候,日后你上哪寻柳妈妈这样的。” 宝璐知内宅姑娘涂脂抹粉本就是正常之事,她们若只是学些装扮这一件想来也无大碍,又问:“柳妈妈没说的别的了?” 闻言,宝琪突然想起一件妙事,拉起宝珍在她面前转了一圈道:“你看三姐姐有什么变化。” 宝璐细瞧了一圈,除了脸上多些脂粉,只见她走路拘谨,裙摆摆动有些不自然,便道:“三姐姐的脚可是受伤了。” 宝琪喷饭恨铁不成钢的敲了一下宝璐的脑袋:“你个傻子,这叫婀娜,你懂吗?” “陶妈妈说三姐姐身板僵硬,腰身浑圆,便教了她一些行走之姿,让她平日里多加练习。” “你看看她,你看看她,是不是身段软了许多。” 宝璐看宝珍当真很认真的一板一眼在走,她不忍令她失望,便道:“若觉累了便轻松轻松,顺其自然最好了。” 宝琪很是不认同,“陶妈妈说了,勤练才能出效果,若是贪逸偷懒便也绝了这改身姿的心。”说罢,宝琪也懒得说更多,拉了宝璐往绿芜院去,“走走走,给我练练手,我也给你画个时兴的妆容。” 宝璐嫌热不想去,宝琪正愁学了一早上的技艺无处施展,送上门的岂肯放过,定要拉宝璐回院。 绿芜院内,许姨娘正坐在廊下躺椅上歇息,她拿着一柄墨绿的雀鸟团扇,穿着一身水棕的宽袖褙子,瘦小的身形陷在靠椅间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宝璐和宝玲只来得及唤了一声“姨娘”便被宝琪一溜烟拉到左次间去。 “这般着急,未能与姨娘问好,多不礼貌。”宝璐道。 宝琪毫不在意:“管她呢,你叫了她也不一定听得见。” 宝玲、宝璐仍觉失礼,宝琪却已顾自去拿胭脂。 宝琪的房间多鲜艳的花枝纹装饰,迎门墙上便挂着一副富贵牡丹。屋中桌上铺的是明黄底七彩花鸟毡子,床幔是猩红的颜色,她喜把衣裙挂饰挂着,所以床前一个大架子上挂着颜色各异的衣裙,乍眼一看只觉得五彩斑斓,鲜艳活泼。 宝琪拿来一盒巴掌大的漆盒,献宝般给三人看:“这是柳妈妈从扬州带来的,是扬州玉堂香所出,和水即化,擦在脸上十分自然。你肌肤白腻红些也无妨倒显得气色好。” 宝玲在一旁听着笑道:“六妹妹如今俨然第二个柳妈妈了。” 宝琪十分得意:“胭脂水粉是姑娘家的本能。”又见宝璐没甚反应,教训了一句:“多学着些,姑娘家出来见人亦要容貌整洁,看你懵懂无知,身边的绿萝亦是年幼懂事,自己可要长点心。” 宝琪手法熟练的化开胭脂点在宝璐唇上,又拿了笔在宝璐额间描花,宝璐想了一下,笑道:“六姐姐这般熟练,想必柳妈妈也没什么能教你的了,倒也不必日日上小月轩了。” 宝琪一副无语的样子,点了下宝璐的额头:“你个不开窍的,学无止境懂吗?” 一屋子的人笑喷,宝玲笑的弯了腰:“很有道理,还望你作别事都有此信念,我也就阿弥陀佛了。” 宝琪道:“这也分事,像你那般女红我是万般不肯这般用心的,做的再好顶多一句夸,也就是女子分内之事。这虽也是女子分内之事,但到底别人看得着,可比女红让人赏心悦目多了,你瞧太太这几日看见我的妆容,日日都夸赞好看的。” “刚夸了你一句,就这般得意,我看你也是个急功近利的。”宝珍嗔了句。 宝琪哼了一声:“对你们好言相劝还不听。”说罢将宝璐转过来道:“你们觉得怎样,有没有柳妈妈的火候。” 宝璐肌肤白腻,往日里素面朝天的也觉淡雅,今日稍施粉黛便带出几分艳色来,夺人眼球。宝玲、宝珍二人看了皆道神奇,与柳妈妈的手艺一点不差。 宝琪甚是得意,得意了一会又想到另一件,嘴角往下弯了几分感慨:“想大姐姐们还在的时候我们还有西席教授女子礼仪,那时不懂事也不愿听,如今府中这般情形,谁人还敢提这些事,不过是自己东听一言,西听一言,日后不叫人笑话罢了。” 宝璐听着倒觉得她们向柳妈妈她们讨教也实属无奈之举,一时相劝之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心里暗道多多观察,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