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璐牵着宝玲出了院,刚转入夹道便见前头许姨娘转入正房后角门,她们刚欲唤,她已进了去,只得先往绿芜院。 进了房门,宝珍正伏在在枕上低泣,宝琪坐在一边圆墩上满脸不耐,素菊等几个丫头站在床边低声安慰着。 “三姐姐。”宝璐唤了声。 宝珍闻声是她,才稍稍起了身,垂着脸捂着帕子低声道了句:“是五妹妹和七妹妹。” 宝璐和宝玲二人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先寻了话由:“方才过来倒见到姨娘了。” 宝珍“呀”了声道:“只顾着哭,可别叫姨娘被责骂才是。”说着就往外去,两人不明所以也忙跟上去,宝琪见状也跟上来道:“自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现在才回过神来。” 宝珍也不理她径直往外。 四人匆匆往正屋去,宝璐方知许姨娘去跟太太要求退婚去了,心中暗暗叫好。 四人一路往东耳房。 春寒料峭,外头无人,只有一地的阳光洒下,隐约听见不知哪里传来的野猫声。 四人站在帘前俱不敢擅进,又不知许姨娘里头的情况如何。 正犹豫间,如秋打帘出来,见了她们一笑:“可巧,太太正要我去叫三姑娘,四个姑娘竟都在,都进来吧。” 几人不知因何叫宝珍,又不知许姨娘如何说的,只得先跟如秋进了去。 如秋打帘让她们进里间,许姨娘见了她们进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宝珍暗暗的站到她身边去,四人俱向郑氏请了安。 郑氏坐在塌上,手里照旧捧着铜手炉,见其他四人进来笑道:“本来想着你们还小,这事不欲你们听,但都来了便都坐下罢。”让五人俱在椅子上坐下。 许姨娘不敢,要往一边的杌子上坐去。 宝珍情绪犹未恢复,仿佛做错了事般低着头只站在许姨娘身边。许姨娘推了她一把,才畏畏缩缩的行往郑氏身边第一张椅子,惴惴不安的半坐了下来。 郑氏侧目看宝珍,只见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半边侧脸哭的通红。 她叹了一口气道:“三丫头这又是何苦,你若真不愿,难道我还真要逼你去弄的母女反目不成。” 宝珍身子动了动,想抬头又不敢,只嗫嗫嚅嚅了声:“没...有。” 郑氏和颜悦色的让宝珍坐到自己身边塌上来,宝珍犹豫了半晌,方低着头起身挪了过去半倚坐着。 郑氏拉过她的手,拍了拍道:“姨娘方才过来都同我说了,我也不是那等恶太太。” 宝璐偷瞄了眼,只见许姨娘满脸紧张之色,以她的性子这次只怕也是壮士断腕般的过来。 郑氏又道:“你们都是我身边大的,虽说不是我生的,但到底感情不比别个。你自个扪心自问下,这些年我可曾有亏待过你。 宝珍赶紧摇摇头。 “你们几个姐妹我可曾偏心过谁?” 宝珍又摇头。 “可曾做过那等阳奉阴违为自己博名声之事?” 宝珍忙又摇头,郑氏问一句,宝珍头低一分。 别说是她,下面椅子上坐的几个俱是噤若寒蝉不敢吱声,宝璐身处其中虽来不久对她们的心情一时无法体会,但如今情形看来,往些年太太待人还算平衡,所以这几句话问来才叫几人心中生愧。 “再说回这门亲事,你也是知道这段时日你们二姨妈来了多少信,你父亲与我商议了多少次。” 宝珍又忙着点头。 郑氏看了宝珍又转向许姨娘继而看望她们几个女孩子,“你们也知道我们如今的家世,真可谓是跌到谷底了。” “我说句不中听的,别说你们几个在太太跟前养的,就是正经太太生的,如今也未必有这样的好人家。” “且你们以为我就不知那常家少爷有腿疾,也有那四肢健全的,但不过是那些宿迁县下小门小户的。” “再有高门大户的,”郑氏轻睨了许姨娘一眼,“俱是求妾的,你可要!” 许姨娘惊呼起身:“太太...” 郑氏抬手示意她坐下,“我虽占着个名份上的嫡母,但你到底是她亲娘。我就问你一句,你是愿意自己的孩子嫁给这宿迁小门小户,日日柴米油盐熬成黄脸婆一般,还是愿意嫁给人做妾?” 许姨娘怔忪良久,低吐了一句:“太太...” 郑氏抬手制止道:“我知道你何意,清贫之家有情饮水饱是不?这也不是没有,但日后的事谁也不能保证不是,万一是个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之辈?毕竟我们初来宿迁也不知根知底不是。” “再说,”郑氏顿了下,“我是说以后,你们父亲时来运转能回京,你忍心这么一个女儿只身留在宿迁?万一她在这边有个事,一无父母兄弟二无亲戚朋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才是真正害了她。” 许姨娘脸上一怔。 郑氏此话一出,各人脸上俱有变化,特别是“日后回京”这话一出,各人考虑的方向便不一样了,连宝珍亦抬了头看往郑氏。 郑氏软了软口吻又道:“常家嫡出的二公子,常大人又是正五品官职,宝珍过去便是正房嫡妻,这样的条件别说是我们如今在宿迁,便是在京城凭宝珍也不一定能结的上。” “再一个我知道你们顾虑常公子的腿疾,”郑氏又向着许姨娘冷笑:“你我都是女人,说句心里话,哪个女人不希望能嫁个知冷知热,性情专一之人,可世间男子薄情十有八九。即便是你们父亲亦是几房妾室,我若不心宽一些何以能主持家务。” 此话一出一众人都有些尴尬,却也是事实。 “宝珍又是这样的性子,若碰上那等狂徒,岂不要郁结成病。” “所以,照我说来腿疾也有腿疾的好处,至少做不出那等流连外头眠花宿柳之事。再一个说,为人妻者本就伺候夫君。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丈夫们进出俱有下人鞍前马后伺候着,在家又有妻子日夜劳心,供待殷勤,这有腿的和没腿又有何区别。” 此话一出,房内有轻笑一两声。 郑氏环视众人,神色俱不如初进之时凝重,遂不再言语,只道了声:“你们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吧,若当真不愿意,拼的我教你父亲呵斥也帮你断了这门亲。” 几人听罢只得默默退出了正房。 宝珍三人俱是挣扎,一路无言转回绿芜院。 宝璐亦是沉默,虽说婚姻都如赌博,即便是在新世纪能交往了解但亦不能保证日后事事顺心,一辈子无二心,更不用说这古代社会,建立在盲婚哑嫁且男人一妻多妾前提之下,郑氏之话虽偏激了些却有几分道理,而且此时的沈府可选的范围实在有限。 “五姐姐,你怎么看。”宝璐思不出个两全法只得先问问宝玲。 宝玲亦是沉默,半晌才迟疑道:“我们女子本就身不由己,哪能都如那戏文般事事如意,只道是生活安定顺遂些便罢。” 宝玲看了看宝璐,“你道是这眼前的常府虽非十分的良配却也占了六分,而宿迁这边再找亦是不知是何人品、秉性,若当真一人留在宿迁,将心比心是我自个儿却也怕,万一真碰上那等恶徒真真要逼人自绝。若在京中至少还有你们,到底还有些慰籍不是。” 一番话说的宝璐心中真是五味杂陈,二人相视无言进了院门只留一声叹息。 在宝璐她们还在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之际,绿芜院那边已做了决定,宝珍决定嫁去常府。 赵姨娘听了“哼”了一句,“她还算脑子清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家店了。” 宝璐和宝玲二人相携去绿芜院探望宝珍,宝珍正坐在里间描样,宝璐看了眼是鸳鸯戏水之样,心中已明了。而如今宝珍亦是脸色轻松,之前所见郁结之色一扫而空,见她们过来,忙让她们在塌上坐了,又让素菊来上茶。 宝璐和宝玲上了塌,一时也无话可说,只胡乱扯了两句。说实话,古代女子婚嫁问题这两日很现实的摆在宝璐面前,她扪心自问若她是宝珍该如何是好,她想了两天想不出答案,若母族就在宿迁,那宿迁这边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可如今面临的问题是若是沈家突然升迁回京怎么办,留她一人在宿迁。宝玲说的很明白,她亦不会天真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男人元稹还一边写着“曾经沧海难为水”一边娶着。即便自称情痴如沈复,出门喝酒狎妓亦不觉什么,这在他们的观念里还是一种风流,择一妓类其妻芸娘,又十日或五日唯这一人尔,这种态度大概已是痴情至极。若遇中山狼若无娘家相帮衬,只怕是凄苦无可明状。所以在沈家终有一日回京的前提下,二者选一亦是择京中为上,只是京中那位... 宝璐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们原在京中有无熟识适合之人?”宝璐犹疑了半日终究问出来。 她想,沈府原是京中人氏,总还有些旧戚。 宝珍抬头淡淡一笑,“七妹妹,你是个好心的,只是事已至此只盼着那常家公子是个体贴人的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可是...” “七妹妹别说了,”宝珍淡淡打断她的话语,“这两日我和姨娘也不是没想过这件,只是事已至此一切已晚。如今要反悔敎父亲脸面往哪里搁,我日后迟早是要出阁的,姨娘却是一辈子在这府中的,你叫她如何面对父亲,即便姨娘为了我拼一拼,但我们做子女的如何能弃她于不顾,恨只恨我们不是男儿,无法给姨娘体面。” 一番话下,宝璐心中像压了块重石般难受,“可这常家...” 宝珍笑笑,又低下头去道:“而且好人家如何会要我们庶女,大都只是庶子配庶女罢了,依旧是仰人鼻息,若狠心些的主母叫你去做妾,你亦是无可奈何。” 宝珍抬了头,眼中满是坚定,“这常家很好,衣冠之家,嫡子正妻。父亲觉得很好,太太觉得高攀,日后姨娘在府中也能得人高看两眼不是。” 话至此,宝璐知她们心意已决,只盼宝珍能得偿所愿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