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陪在楚林身边那个侍妾掉着眼泪写的,沾了不少泪斑。 董澜拿到信检查的时候还怜香惜玉了一番,让穆信在心里直翻白眼——他这个主上什么都好,好名声虽然有点碍事但也不算缺点。 就是这文人出身,风流才子的习性时不时冒出来,着实是不好。 当然,她写出来的信没什么玄机,董澜交给手下人分析了一阵,确实是封普通的信,没有密码,也没有药水写的暗文。 这才让人把信送去封地。 一去一回,英王妃以儿子的名义写了奏折,言辞凄淒,恳求天子放英王回去养病。 董澜还没发话呢,楚盛先阴了脸,大发脾气。 “什么意思?这是怪朕没有照顾好皇叔?朕可以让她带世子上京照顾皇叔的,皇叔病着,怎么好长途跋涉回封地。” 林晨在一边仔细观摩,小孩演得不错,练出来了。 那种心虚撑着的虚火急怒,说到最后终于撑不住露出的心虚气短的语气,不是十分到位,也有七八分了。 看在董澜眼里是怎么回事呢?那就是皇帝心虚了呗。 凭良心说,董澜觉得自己还是很尊重这个对手的,真有什么事,绝对干脆利落一杯毒酒了结了英王,绝不会折辱他。 尽管英王被皇帝折腾时,他乐观其成;但是英王真疯了,他在高兴之余,也是真有几分可惜的。 小皇帝,英王的亲侄子,却不是他这样的人,对这叔叔这几年真是做得够难看的。说起来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事,但是成天让他憋着一口气,生生地憋疯了。啧,幸好他没打算当忠臣,立志当权臣,给儿子铺好路,死后让儿子追封他一个□□的位置,人生就圆满了。 不然在这种心性的皇帝手下当忠臣,董澜怀疑自己会气到折寿,不然干脆致仕保平安。 眼下,当然是顺着皇帝的话,不让英王回封地了。 反正这也是天子的意思,不是他的。 天子不让英王回封地,召英王妃来京侍疾的消息传到英王府时,已经过了一天了。毕竟现在英王是落毛的凤凰,人都疯了,彻彻底底的冷灶,实在没烧头。 就是真有那种还有良心的,这个时候也不敢来探望。 开玩笑,还想不想在大将军手底下当官了。 非得挺着在这种时候表现义气的人,早在董澜当权的头几年就或死或退了。 邓唐对门可罗雀的现状并没什么感触,却对天子或是董澜的这个决策气得咬牙,一双拳头捏得骨节作响,最终只能泄愤地打在柱子上。 府里舍不得把英王绑着,偏偏英王力气又大,动起手来毫无顾忌,邓唐作为英王带到京里最得力的下属,干脆担起了府里的事,让妾侍婢女内侍都不必守在身边,只远远跟着等他召唤就是。 他亲自跟着王爷,反正王爷打不过他。 现下楚林逛到了自家府里的花园中,神思不属地笔直往池塘走过去,让他给拦下换了个方向,走到了亭子里。 就是在这儿,王爷坐下来发呆,他好容易歇口气,就收到了这种消息。当着愁眉苦脸的手下的面,他压住脾气,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等人走了,到底压不住,一拳下去,柱子没事,他拳面都肿起来了。 “你这狗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了,我就敢早告诉你了。” 一句话,邓唐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咔嚓一声,他转头转得太急,脖子都要抽筋了。 那声音的主人,他家王爷,大帅,却还是呆呆地坐着,眼神还是最近一贯的呆滞。 邓唐一屁股坐下,伤心得都快哭了。 “就这么着,别一惊一乍的,不然本王要叫你害死了。” 声音却又传来了。 邓唐硬生生抑住了跳起来的冲动,头都没敢抬,慢慢地才擦了把眼睛,又站起来,如往常一样守在王爷身后。 “果然是本王能带到京里的人,没让我失望。”这次声音里有淡淡的笑意,邓唐嘴一咧,差点跟着笑出来。 还好忍住了。 其实其他人被英王下黑手痛揍了几次,是真不敢靠近了,他就是笑出来,离得远远的还隔着树,也看不出来。 楚林松了口气。尽管信任邓唐的忠诚与能力,但他也不能保证突然听到他的声音,邓唐能镇定得下来。 所以最近他可劲儿折腾,把人都打跑了,又溜跶到能遮蔽视线的园子里,才敢开口。 不开口不行啊,他确实暗中还有一点人手,可他现在疯了,不能去调动,必须有人代劳。 能为他做这件事的,只有邓唐了。这事他和林晨也讨论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事先不告诉他,等他装疯之后找机会再说。 都是冒险,在装疯开始的时候,是一点破绽都不能露的。只能现在冒险了。 还好,邓唐挺住了。 “我们能不能回封地,就看你这件事做得如何了。”楚林嘴唇微动,将计划说给邓唐,又叮嘱,“你一定要小心,别给我带出喜色。别叫本王后悔,上京怎么就带了你这么个粗坯过来。” “王爷放心!”邓唐像在军营一样身板一直,又赶紧软下来,“这事情办不好,我就白跟了王爷多年了!” 他不知道有几分希望回封地,但是王爷不惜毁坏名声装疯卖傻,这事就算砸了,也不能砸在他手上。 这出戏,主角是楚林,楚盛就是个男二,还是演反派的。 所以他轻松得很,在寢宫躺床上跷着脚等消息,还有心情跟林晨聊天。 林晨才没心思跟他聊,催着他起来排练。 “好容易说我们排戏,把人都弄出去了,你赶紧的,给我练起来。” 楚盛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来,想哭,他不想演这个戏,他想试试十二郎他们唱的戏。 林晨不凶他,林晨念词。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楚盛打了个寒颤,加快了速度,站床边上开始琢磨下面要怎么演。 林晨还是坚持把词念完了才瞥着他,问:“琢磨好了么?” 楚盛连忙点头:“我过了一遍,下面第一折戏,是我心虚气短,要何远给我去打听外面怎么说我,怎么说皇叔病了的事。这出戏不难,还是老样子,心虚表现出来却是气盛,动不动就发火,然后悄悄找何远要他去打听。” 他现在一心扑在戏剧事业上,说戏都用一折二折来讲。 林晨也懒得跟他计较这个,想想没有大问题,只补充了几句:“你发火也不要乱发,要在听到英王有关的事情时再发火。具体来说就是找碴,必要的时候找我的碴也行。你要记住,你不心虚,英王的病跟你无关,你听到他病情消息的时候就是皇帝关心臣子。但是你觉得所有人都在怪你气病了皇叔,所以你的火气得压着不能当时发作,过一阵才向人迁怒发泄出来。” “嗯,嗯,我懂。”楚盛连连点头,接着说戏,“第二折戏要看何远打听来的消息。我们困在宫里不清楚,要通过他打听才知道。” 说到这个,就是计划中不得不冒险让邓唐知道的原因了。 要让邓唐找机会去安排,在京中散布一些针对皇帝与大将军的言论,其中真真假假,却会夹杂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也是楚盛重生带来的不多的利好了。 通过何远去打听,如果没听到什么消息就算了,再等一等,或者重新想办法。听到这个消息,楚盛就要开始演了。 暴怒、气愤、寻求帮助。 董澜就是求助的不二人选。 来吧,开始你的演出! 谣言的传播需要时间发酵,所以有充足的时间在楚盛在宫里闹别扭。 直到一个多月之后,他才别别扭扭悄悄的问何远,民间是怎么说起英王生病的事的。 他这些日子骂猫打狗,掀盘子砸碗,何远看在眼里有什么不明白的,此时听他问,暗地里撇嘴,安慰道:“英王不幸病倒,百姓自然为之叹息,其余不曾有什么可嚼舌的。” 楚盛涨红了脸,拿起手边一本奏折就砸过去。 “你这老东西,就这么敷衍朕,朕让你给先帝守陵去!” 何远吓得扑通跪倒。 他还真有点怕这小皇帝二杆子脾气上来了压不住。 虽然他跟大将军暗通款曲,但大将军明显在给儿子铺路的动作,他也看在眼里。一般二般的事,小皇帝胡闹一阵,大将军进宫自然镇压得下去。但是如果小皇帝真的对自己恨得要死,大将军此时还没与皇帝撕破脸,就算不把自己调去守陵,那也不能留在皇帝身边给他传递消息了。 说实在的,他这样的大太监,能被外面的权臣看中的价值,不就在于皇帝身边的位置么。真调到别处去,过得几年,董大将军还能记得他何远是谁? 他才不信呢。 所以小皇帝还得哄好啊。何远心里哀叹,嘴上连连告饶,甚至轻轻打着自己的脸:“老奴该打,该打。” “你给朕出宫去打听打听。”楚盛气了一阵,没让他起来,不过还是不提守陵的话了,轻声吩咐着,稚气犹存的脸板了起来,“别让人知道是朕要问的。” “是,是,奴婢这就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