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很专业。”
阿莱大叔把手机上的视频往回倒,指向视频背景里电视机所正播放着的午间新闻。
播放午间新闻的原因肯定不是因为绑匪一边录勒索视频的时候,还一边在那里分心关注着时政大事。
所有电视台节目播放的时间都是固定的。
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证明这个视频不是提前录好的,起码可以表明在新闻播出的时候,顾林肯定还活着。
这只是一个小细节。
然而初出茅庐的绑架犯往往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只有经验丰富的江湖老手,才会对所有流程都此般驾轻就熟。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酒井胜子问道。
“对警方破案来说,面对专业的绑匪当然是坏事,但对家属来说,看情况。”女保镖回答道。
保镖的工作内容包含在这种情况下,为雇主提供专业的建议,她接受过相关的专业培训。
“家属和警察不一样,他们最在乎的是被绑架人员的安全,而非法律、正义或者其他什么的。无奈向歹徒妥协让他们得偿所愿是司法尊严的耻辱,但对家属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可行的选项。有些专业的绑架团伙,包括海盗什么的,他们长年从事相关的犯罪活动,所以会比较注重,注重……”
她斟酌着措辞。
“营造品牌形象。”阿莱大叔以他惯有的冷幽默说道。
“呃,对,也可以这么形容,他们会注重犯罪集团的品牌形象。”保镖女士耸了下肩膀,“他们都有自己固定的犯罪模式,常常会在本地多次作案。因此,为了保证每一次绑到高价值肉票,家属都会方心乖乖给钱。这些专业的绑架团伙也许会愿意去讲‘诚信’一些,只要收到钱,就会立刻放人。”
酒井胜子点点头。
女保镖看出了她神色中的含义,苦笑的摇摇头。“您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是有些专业犯罪集团会注意所谓的‘规矩’,但这里是缅甸。”
“什么意思?这里是缅甸,缅甸就不一样了么?”胜子小姐不解。
“犯罪集团愿意讲诚信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都是道德良好的好市民,或者义薄云天的江湖大哥。他们狡猾,他们为非作歹,他们无恶不作。罪犯唯一的道德就是没有道德。他们愿意去讲诚信的原因只是因为有来自警方,有来自暴力机关的压力。绑匪不想让绝望的家属去寻求警方的帮助,尽可能的避免不必要的对抗和冲突。所以,他们才愿意讲一些基础的‘诚信’。”阿莱大叔说道。
“但这里是缅甸,本地警方对类似的案件是出了名的无力。每年会有数以万计的类似的案件发生,所以,这里的犯罪集团形成了另外一种产业模式。他们根本不在乎警方的搜查,也不靠‘诚信’赚钱,他们靠家属的绝望赚钱。”
“对这些人来说,手里的人质就是关在窖子里的肉猪。”
“他们漫天要价,开口就是一百万美元,不在乎家属给不给的起,也不在乎家属能给多少。慢慢的放血而已,也许家属能给五万,也许能给十五万。但即使你真的给了一百万美元,对方也未必会老实放人。”
阿莱大叔低头看着窗台,窗台上的石板倒映着他墨晶色的眼瞳。
“或许他们会把肉猪转手卖给其它的‘绑架园区’,也或许他们自己过两天,就会再次打来电话,继续要求家属打钱。你会听到电话那端,家人哭着诉说自己有多么痛苦,乞求你按绑匪说的去做。如果你不交钱,或者挂断电话。你很快就能收到家人被鞭打,被关入水牢,被拔掉指甲,或者被轮流侵犯的视频。”
“十万,五万,一万,甚至是两三千块钱,都可以。无论家属打的钱多还是少,只要每次都能给钱就行了,他们会这么慢慢的,如同给肉猪放血一般,在漫长的折磨中,在家属的绝望中,缓缓的吸干一个家庭的血。”
酒井胜子明白阿莱大叔是什么意思了。
对方的开价多少并无意义。
因为这就像是一些私立医院里,家人给躺在icu里插管的植物人孩子砸钱一样。
迷茫无助、空耗钱财且绝望的撕心裂肺。
每个人都清楚的知道,放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可父母就是狠不下心来,告诉医生拔下食饲管,看着他一点点的被“饿”死。
那真是无法用言语所形容的绝望。
人们看着病床上那张削瘦的,古瘦如柴的,又无比熟悉的脸。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内心的最深处,应该盼望着他“坚持住,再抱抱爸爸妈妈”,还是“死的快些”。
就算不考虑金钱。
他们也不知道,到底哪一种对孩子更好。
只能一日日徒然着,挣扎着,用那万分之一奇迹发生的空洞概率,在心中欺骗着自己还有希望。
人是靠着希望才能活下去的?
不是么。
这种绑架团伙也是一样,他们榨取的就是一个家庭的希望,将它们抽干,露出绝望的河床。
到最后,其实家属也都已经麻木了。
可是你的孩子在电话那端哭着求你,在被人扇耳光,在那里乞求着说“妈妈,妈妈,我好痛。”的时候,你真的忍心挂断电话么。
他们明知道这是一个无底洞,却还是机械的把筹来的款项打过去。
几万,几千,或者几百。
双方都清楚,这笔钱打过去,也不能让他们把人放回来。家属们也许都已经不盼着这些了,他们只是希望,这几百美元,能让孩子吃上一两顿饭,睡两三个不被侵扰的安生觉。
仅此而已。
到了最后的最后,也许家属们终于不再接到电话了,也许是真的放弃了,也许是被彻底榨干了。
然后……这个人就彻底没有消息了。
没准是死了。
没准成为了国际上千万的被贩卖人口的一环,成为了雏妓、劳工或者在体内运输毒品的人骡。
没准更糟。
……
顾为经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的盯着手机,像是已经出了神。
太突兀了。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出事呢?只要再等等,再等一周,不,只要再等几天时间。他们就坐着飞机开始新的人生了。
他的堂姐会去英国读大学,他的爷爷会去当他心心念念的“顾大画家”,而顾为经自己则会和胜子一起,坐飞机飞去新加坡参加画展。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国际双年展,没准也是命运的转折点。
如果运气够好的话,他也许会成为曹老的关门弟子。
如果运气够好的话,他也许明年能在阿布扎比的卢浮宫开一场私人的画展。
阿布扎比的卢浮宫也算是卢浮宫,这是很多画家一生都只能仰望而无法触及的荣誉。
而他还只有十八岁,到那时,也只有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