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东国境内,有一个小镇,名为池水镇,因镇内湖泊众多,水路纵横而得名,是名副其实的水乡,这里远离朝堂,镇内的百姓靠养鱼,种藕为生,勉强度日,他们没有大抱负,只求每年少些天灾人祸,不损收成,日子过得顺遂些,养生丧死无憾,足矣。 镇上大户人家寥寥,不过两户,一户是城东的何员外家,另一户是城西的林员外家。 在大多数人只知道守着祖上几分薄田产过活的时候,何家的祖先已经倒腾起了小本生意,并用赚来的钱购置田产,雇人劳作,赚来的钱再来购置田产,如此反复再三,钱越赚越多,生意越做越大,到何员外这一代,池水镇的大部分土地都属何家所有,池水镇内的大半铺子,包括柴米油盐酱醋茶铺,几家成衣铺,首饰铺都在何家名下,可以说,何家主宰了池水镇的经济命脉。 何员外是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只读过一些浅薄的书,略识得些字罢了,取了个富有才识,家境一般的夫人,两人举案齐眉,鹣鲽情深,过了好几年和乐日子,奈何好景不长,夫人身子骨弱,染病去世,留下两个儿子。何员外对逝去的夫人念念不忘,未曾续弦,这么多年,两个儿子都是由王奶妈照顾,一晃十六年过去,最大的儿子何知还有三月及冠,最小的儿子何识也已十七了。 两个儿子长得都是一表人才,但性格却是千差万别,小儿子何识继承了他娘亲爱读书的习惯,儒雅安静,少年老成,很孝顺听话,爹让他向东,他绝不向西,很让何员外省心。 但……这个大儿子何知,从小到大就是一副混世魔王的行事作风,不读书非要去学什么武,整天提着刀把何家大院弄得鸡飞狗跳,而且目中无人,说风就是风,一言不和就干架,属于个典型,欺压百姓二世祖的典型。 池水镇的百姓一听到他的名号,吓得抱头鼠窜,何员外没少为他操心,他想着何知也老大不小了。 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何员外已经掌管了十三家铺子,还把生意弄得风生水起,他却还这么胡闹。 看来是时候给他找个媳妇,让媳妇来管管混账儿子。 这就要说到城西的林员外家,他家正好有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名叫林秀琴,从小熟读《女戒》,一看就是个拎得清,好教养的大家闺秀。且林员外还是举人出身,如此说来,他们家怎么也算得上是个书香世家吧?更何况他们家还在闹市开了玉石铺,虽比不上自个家儿钱多,但也算是有点家底的人,合适,非常合适。 于是,何员外眺望远方,看着林家所在的方向,满意地笑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富贵有人穷,说完了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就该说说镇上数一数二的……贫苦人家。 这家人姓花,只经营一家烂书铺,现在当家的是一个名叫花田田的小姑娘,她长相勉强算得上个清秀,今年十六岁。 娘亲早亡,父亲是个穷书生,考了科举多年,从十五岁少年时考到现在的不惑之年,仍是一无所获。家境原本不错,吃喝不愁,手头还有得宽裕,但俗语云:百无一用是书生,无用书生还最爱折腾! 她的父亲不善经营,却还非要开什么书铺,不知中了什么邪,为了这个花田书铺,卖光了所有田产,把祖上的家业都给败光了,亏得那叫个血本无归! 镇上除了两家大户以外,基本都是些穷苦人家。穷苦人家一天到晚忙着赚钱养家,哪有闲钱来买书?哪有空闲时间去看书?就算是有钱人家,基本上都有自己的藏书阁,书都是往名贵了买,花田书铺里那几本破书,哪里看得上眼? 幸好家里有个顶梁柱哥哥,每日辛勤出去码头扛包,补贴家用,才勉强糊口。后来娶了个孤女为妻,生有一儿,名唤小葫芦。花田田的嫂子平日里给别人家缝缝补补,她任劳任怨,还是得了些钱,小日子过得也算滋润,但……好景不长,花田田的哥哥因为生了恶疾,还要拖着病体出去赚钱养家,于是一个没拿稳,手里的重物砸下来,等众人掀开米包时,人已经没气了。 大家都说她哥哥死得蹊跷,平日里那么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耐打又扛疼,没道理被米袋子一砸就死了。 说是这样说,但人已经死了,又没有其他的证据,花家拿了何家的一点安慰费,也就不了了之了,只是苦了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而爹自哥哥死后,更是不务正业,连书铺也不去了,整日把家里为数不多的值钱东西拿去换酒喝,醉生梦死,不肯醒来。 前日半夜起来喝水,一头栽在井里去,再也没有睁过眼睛。 多事之秋,嫂子外出的时候,又不小心摔断了腿,而从小陪着一起长大的姆妈,疾病缠身,做不了重活,当家的重担自然落在了花田田身上。 可爹尸骨未寒,她却连葬父的钱都没有,她想了许多办法,无果,她不得已只能走上绝路,挑个富贵人家的马车当街撞死,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由不得他们抵赖,好赔一笔钱安置嫂嫂、侄子和姆妈。 一条命能养活三个人,值! 花田田锣鼓紧密地筹划着,她挑中了何家。 每月初二午后,何家的马车总会穿过闹市来巡视自家的铺子,查验业绩,那是最好的机会。 还没等花田田实施,却陡地生出意外。 那是一个雨夜,侄子小葫芦发了高烧,意识不清,危在旦夕,她急急忙忙地挑了灯笼出门寻大夫。 妙手回春的甄大夫家住西街尾,与她家隔得不远,只需穿过两条街,花田田心急如焚,跑得快了点,没注意到从另一条街的岔路口慌忙跑出,急着赶路的马车。 近在咫尺的快马,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打算,雨水浸染了花田田的面庞,灯笼散发出来暗红的光映照出她苍白的面容,她先是呆愣一下,然后便是绝望无力地闭上眼,静静等待着她的结局。 她撑了这么久,她好累,她好想休息,她好想一觉睡过去,从此长睡不醒。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时空,同样是滂沱的雨夜,有个喝得醉醺醺的女人,斜寐着双眼,手提着高跟鞋,在刺眼的车灯照射下,摇摇晃晃地向马路中间走去,尖锐刺耳的车鸣声…… 当马夫发现前面有个不要命的小女子,立马勒住马,好不容易刹住,那马头却将小女子撞倒在地。 马车内传出疏朗男声:“李叔,何事?” “回禀少爷,路边有个小女子突然冲出,马受惊将她撞倒在地。” “她有事没?” “好像没事,她从地上爬起来了。” 听到无事,马车内噤了声,片刻后响起衣料窸窣摩擦的声音。 少爷没吩咐,马夫李叔不知作何处理,就那样拉着缰绳,坐在车架上。 “这是点银子,就当补偿她。” 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荷包,李叔动了贪念,见马车帘子盖得严严实实,他眼一瞟,赶紧从荷包里掏出银子往怀里塞。 精美刺绣的荷包里只剩了一锭指甲盖大小的银子,马夫才满意地把荷包塞在那小女子手里。 那小女子额头此刻正汨汨地流着浓稠的血,她神志不太清醒,扶着额头,双眼空洞,似乎不清楚自己是谁,现在在什么地方,她又应该去做什么。 “回禀少爷,银子已经给了小女子。” “既然无事,赶紧驾车回府,家里等得急。” “是,少爷。” 那小女子脑中眩晕得厉害,可手却是无意识握紧马夫塞给她的荷包,荷包不显眼的角落刺了个“何”字。 另一时空,几辆车子围着中间的血红一片,不远处有警车鸣笛响起,急促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