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辅一结束,邱氏便火急火燎奔到了女儿屋中。见女儿正不紧不慢地卸妆,她万分急切地问道:“婳儿,那赵小王爷是怎么一回事?” 宁姽婳慢悠悠起了身,道了个万福,方才说道:“娘亲莫急,无甚大事,不过是金姨娘的一个小把戏罢了。倒是娘亲,事后那席间可有乱说些甚么?京城贵女中少不得有几个碎嘴的。” 邱氏慢慢冷静下来,道:“自是没有。你处理得当,他们便也当真认为这是孩童的玩闹了。虽有人觉着八岁女童与十岁男童肆意玩闹有失体统,但也无伤大雅。倒是你,怎的竟惹上了赵小王爷?这小王爷可是被赵王府放在心尖儿上宠着的,万一得罪了,他倒是难为不了宁府,但你可没好果子吃!” 宁姽婳抱了母亲,笑道:“所以我说那金姨娘没头脑。整日拘在这一方小小国公府里,竟也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自以为自己那点儿小算盘能有点用场。倒是可惜了,若她有些见识,于如今身边没个可用之人的娘亲而言,倒也是个得力助手。” 而后,她便大略说了遍前后因果,邱氏听了又是一阵后怕。她犹豫片刻,道:“婳儿,你若真看上了那小王爷,我们国公府也还配得上,只是你如今方才八岁……” 宁姽婳大笑:“母亲不必担忧,婳儿自有分寸。至于小王爷,婳儿还小,只想着孝敬娘亲,不想管那些劳什子。” 邱氏被她逗乐了,又知她自幼便聪慧过人,也就放了心,又对两个丫鬟嘱咐了几句,方才出了门。婆婆那儿还等着她回话,少不了又吃一顿训。好在丈夫不多时便会归家,婆婆向来顾忌儿子,倒也不会为难她太久,说个几句也就罢了。 却说那宁姽婳,沐浴过后随意裹了件斗篷便进了书房。她抽了张纸片儿,调了半晌色,终于定了定心,提笔绘了朵桃花。又是说不出名字的诡异颜色,只是比先前的桃花略小。配字云:“母妃,我看上了这个女人!” 丢了笔,她细细赏了片刻,将未干的宣纸晾在那儿,回了屋,丢了斗篷、爬上床,合了双眸。 烂桃花愈发多了…… 她前几日一直懒于出府,也就没遇到什么男子。不想,一但有了接触外男的机会,烂桃花就如此……泛滥成灾。 究竟是和谐文女主体质,多少应当心些。她对这本小说某些情节印象深刻,那大段的露骨描写着实令人脸红心跳。因此…… “婳儿……你当真是下了决心?” 面带伤疤、棕色肤色的英俊男子目光复杂。他注视着幼女,颇有些难以置信。 宁姽婳笑道:“爹爹这话说的,婳儿何时出尔反尔过。婳儿自幼便钦佩爹爹武艺,爹爹也是知道的。如今婳儿也想学些武艺傍身,日后若真有甚么意外,也好自保。” 宁靖河沉吟片刻,忆及前日之事,终是点了头:“也好。说来你幼时亦有随我锻炼筋骨,如今也不过八岁,便是从头再练,应当也不是难事。只是,你终究是个女子,不可如男子一般在院中、大庭广众之下练武。便是晒黑了也不好。” 宁姽婳笑道:“婳儿已央了娘亲去收拾萱草院出来。那处地儿足够大了,离我与爹爹的居处也近,正好练武。” 宁靖河大笑道:“难怪我这几日看下人行事匆忙,原来又是因为你这鬼灵精怪的丫头。既然你已下定决心,我明日便令人备了十八般武器,替你挑个个趁手的,再慢慢练起。”心中却已暗暗定了,只替女儿选个九节软鞭便是。终究是女子,多半一辈子都留在京城,怎么也闹不出人命,更遑论上沙场。有个软鞭防身,再随便习个顺手的招式,也就够了。 宁靖河当下有了计较,折身指派下仆寻觅软鞭不提。 然而宁姽婳自惊蛰那日起,已有数日不曾出府,着实闷得难受。她拿了本话本,颇为心不在焉,片语只字也未看得下去。那话本相对于现代小说当真不值一提,净是些才子佳人,三观逻辑分毫禁不得推敲。她看着看着,心中愈发烦闷,丢了话本,恨不能飞出府去。 恰在这时,泛菱进了门:“小姐,大小姐到了。” 宁姽婳立即爬了起来,冲那走进门的娇艳少女甜甜地唤了声姐姐。宁娉婷拣起话本,翻了几页,抿唇笑道:“又是些才子佳人之事呀。婳儿可是想嫁人了?” 宁姽婳娇声埋怨道:“自然不是,这些话本真是无聊透顶。婳儿在家中待了这些天,着实无聊,姐姐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宁娉婷笑道:“新鲜玩意儿没有,不过,母亲命我过来教教婳儿女红,说她实是瞧不下去了。婳儿,将那些物事拿来,姐姐教你。” 宁姽婳立即扑倒在了床上,哀嚎道:“娘亲真真是烦人!婳儿不要做那劳什子的女红!” 宁娉婷失笑,耐心劝道:“婳儿且先来试试,女红并不难。倒是你,八岁的姑娘了,怎么还像个小姑娘似的。你瞧明儿,他都已经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了。你这个姐姐可不能输了他。” 宁姽婳不情不愿地起了身。宁娉婷看着她揉成一团儿的乌发,捂着唇低笑出声。而后,她上前细细替妹妹打理。后退两步,上下打量过,宁娉婷满意地点了头,牵了宁姽婳的手坐下,摆出一应物件。宁姽婳哀叹一声,认命地捏了针线。 那宁娉婷捉了针,双手灵巧无比,手下的牡丹半成品已渐渐栩栩如生。却见姽婳手法随意,绣那桃花的针法亦是怪异无比。宁娉婷皱了眉,也不说她,自顾自绣了半日。待绣完了那幅牡丹,宁娉婷方才俯身去看。这一看,却是一惊。 只见那绣布上绽开了一丛桃花,姿态各异,却只有一朵是好的,其余无一不怪异,不是形状奇怪就是颜色异常,只那一朵娇艳无比,却生在了偏枝之上,不细看便瞧不出美处。 宁娉婷见宁姽婳满面不耐,手中动作却迅速无比,便开口劝阻道:“婳儿为何绣这不祥之兆?” 宁姽婳手一顿:“不祥之兆?” “婳儿不知么?”宁娉婷拿了那幅刺绣,叹道,“婳儿的创意是好的,只是这‘偏桃花’乃是不祥之兆。民间传说,这生于正枝的‘正桃花’方可为姻缘,那偏枝的‘偏桃花’只可维持一时,不日便将凋零,终究不得长久。而妹妹这幅刺绣,‘正桃花’皆是歪瓜裂枣,只有一朵‘偏桃花’开得娇艳……这等不祥之物,还是烧了罢。” 她说着,便要将那方绣布伸入灯中,宁姽婳忙夺了回来,道:“多谢姐姐提醒,待婳儿再细看了再烧也不迟。终是出自我手,婳儿尚有些不舍。” 宁娉婷叹了气,也不强求,任她去了。她起身告了别,宁姽婳送了客,回屋对着绣布上那丛桃花,一时有些怔愣。 映葭出了门,侍立她房中的只有泛菱。她忍不住开口,道:“小姐莫要理会大小姐,大小姐素来是瞧您不顺眼的,此次多半也是说来吓唬您的。奴婢倒是看您这丛桃花绣得极好,颇为生动活泼。” 宁姽婳摇头,道:“姐姐虽暗暗有些妒忌我,却是没有坏心思的,亦不似她亲生母亲金姨娘目光短浅。她不过是无奈自己是个庶出女,地位低下,心里泛些酸水罢了。便是如此,她也是真心疼我宠我的。她说这桃花儿寓意不佳,那便当真是不佳。只是不想,我的猜测,却成真了。” 泛菱茫然,道:“小姐,甚么猜测?” 宁姽婳摇了头,挥手教她退下。而后,她捧了那幅绣品,细看了许久。 绣这桃花时,她满心不耐,只是拿着针随意戳来戳去罢了,魂魄却是早早神游天外去了。却不想,她竟绣出了这一丛栩栩如生的怪异桃花儿来。绣布不像是有人动过,那便当真是她绣的了? 若这桃花当真是老天指引而成……她也就当真就不必嫁人了。左右是嫁不得甚么好人、成不得正果的,便是那娇艳的“偏桃花”,也是难得长久。倒不如不见。 如此想着,她叠了绣品,放进那摆了几张桃花画儿的抽屉最底下。那绣品上已有她已绘下的四朵桃花,其余的她尚未见过,也就忘了模样。如此,她倒有些好奇那些个“烂桃花”了。 正想得入神,她忽的听见了脚步声。她只做是泛菱映葭,疑惑这脚步声为何如此之重,竟不像是女儿家的。她漫不经心抬了头一看,竟是厨房大厨的儿子。这少年大约十四五岁光景,生得虎头熊背,分外魁梧。他痴痴看了宁姽婳半晌,忽地跪下了,喊道:“小姐,俺、俺实在是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