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自己子女,吃罢年夜饭,宁靖河很快便得知了那书童身份。原来那书童竟是简岭妾室之子,也即简弘亦的庶出弟弟。当年那简弘亦设计女儿、用心险恶,宁靖河怒不可遏,稍稍使了些虽不可明说、却也无可厚非的手段,挖了简家不少黑料。圣上震怒,将那简岭一家老小流放南疆。然而不料,简岭这个不受宠的庶出儿子,竟寻机留了下来,并成了宁家子弟的书童。 既是简家的儿子,刺杀宁禹明的原因也就昭然若是。听罢下属传来的审讯结果,宁靖河面色铁青。他沉声道:“薄虎有甚反应?” 下属道:“薄大人让属下转告将军,此事必不会损害二小姐名声。” 宁靖河冷笑道:“看来,他是审出什么了。那小子果然知晓简弘亦陷害我女儿的事。薄虎是不会乱说,却一定会告知他那个儿子。薄府可乱得很,人多口杂,谁知道会传出什么来。” 下属迟疑道:“那属下……” 宁靖河沉吟片刻,起身道:“那薄虎素来多嘴多舌,却还算知道点分寸。你回去告诉他一声,慑于我名声,他自然不敢说出去。此事涉及简家,他必然要上报。到时,我寻机敲打他一番,也就够了。” 下属点了头,忍不住道:“这京中诸事当真混乱没趣,属下竟有些想念边关了。” 宁靖河并不应声,只略一扬手。下属退下后,他径自转身,入了内室,缓缓长出一口气。 边关…… 再过两年,甚至不到两年,他便是再不情愿…… “夫君?” 邱氏走进内室,恰好看见丈夫阴郁的面色,有些迟疑地唤了一声。宁靖河回神,见是妻子,面色渐渐舒缓。他温声道:“明儿如何了?” 邱氏轻笑着道:“金氏带他去玩儿了。明儿性子本就略显软弱,这一吓便哭了半晌,还是婳儿把他劝好的。好在他喜欢今晚的菜式,吃了片刻便被婳儿逗乐了。” 提及最宠爱的女儿,宁靖河笑出了声:“果然是婳儿。” 邱氏面色微变。迟疑片刻,她道:“你当真不愿告诉我……你到底要带婳儿去哪儿?” 宁靖河面色微沉,摇头道:“阿雪,你只管信我就是。” 邱氏欲言又止。宁靖河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不必太拘着婳儿……她终究不是寻常女子。” 邱氏叹道:“只是婳儿转过年便十三了,你可有中意的人家?依妾身看,如今京中男子怕是没有不钟情婳儿的。只是妾身看来看去,竟没有一个入眼的。” 宁靖河低笑,不予置评。宁娉婷那门亲是邱氏定的,她也因此自责不已。如今为婳儿挑选夫婿,她自然是慎之又慎。他心中苦涩,面上却愈发柔和,换着花样哄得妻子开怀而笑。如此,他方才开口:“阿雪不必忧心婳儿的亲事,为夫心中有数,定不会委屈了婳儿。” 邱氏微怔,而后一笑:“好。” * 这个年过得也是热闹无比。宁姽婳心中有事,过完元宵的生辰便悄悄出了府。 “您居然真的单刀赴会了,宁二小姐。” 宁姽婳挑眉:“否则?我不一人前来,莫非还要教我父亲与我一队(古军队编制,五十人)兵士?” 楼宿笑道:“只是在下未曾想到,二小姐竟真的对我毫无防备。” 宁姽婳冷笑道:“毫无防备?”她伸手扯开褙子,昂然道:“我又不蠢,怎会当真毫无防备便来见你这不明不白之人?” 原来她竟藏了数柄寒光凛凛的刀剑出府。这众多刀剑少说也有数十斤,她一个十三岁少女竟毫无艰涩之感。楼宿衷心感叹道:“果然将门虎女。近五年不见,我本已为二小姐愈发倾城的容颜所撼,不料小姐武功竟也大进。” 宁姽婳懒于与他虚以委蛇。她也不避讳,松开扯着褙子的手,当了他面取下一根银簪,放入茶水中。见银簪并无异状,她方才浅啜一口茶水,道:“阁下有话直说便是。那夜之后,你杳无音讯五年,我父亲也查了五年,竟毫无所得。不知楼公子究竟意欲何为?” 提及“毫无所得”,楼宿眸色转深:“小姐误会了,我确实对小姐样貌赞叹不已。我楼宿行走各地多年,甚么人未曾见过,却从未见过……”他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宁姽婳:“能美过我的人。” 宁姽婳轻哼一声,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楼宿笑吟吟道:“不过是多年未见、邀请二小姐一叙罢了,二小姐不必紧张。” 宁姽婳轻啧了一声,抬眸看他:“你再绕下去,我便真的走了。” 楼宿满面苦恼地揉揉额头,道:“既然如此,楼某直说便是。若我消息无误,宁将军打算携您一同出京?” 宁姽婳面不改色:“我都未曾听过,你从何处听来的?” 楼宿笑道:“看来是楼某消息有误了。楼某还以为,宁将军犯了什么事,要拖家带口地避祸呢。” 宁姽婳道:“哦?说来听听。” 她也并非起了兴致。她虽不知父亲目的,却也确信他决非为避祸而带她远行。今日应邀前来果然是错了。 楼宿笑而不语。宁姽婳瞥了他一眼,低了头,细细欣赏手中的茶具。屋中一时寂静无言,她也不急,安静地等待对方开口。偏偏对方也铁了心,自顾自埋头吃茶,一副拒不合作的模样。 宁姽婳眸色微暗,放下茶盏,取了帕子,拭去了唇角茶水。那楼宿眸光一闪,正待她开口,却见宁姽婳从怀中取了针线,对着帕子比了半天,而后竟开始绣桃花。他按捺着性子等了半天,眼看着她手指翩飞,终于忍耐不住,开口叹道:“宁二小姐,这还是楼某第一次比定力输与旁人。” 宁姽婳心中暗暗发笑,随口道:“那你先前的对手当真是够弱的。” 楼宿叹道:“我也希望如此,可惜不是。” 宁姽婳手下动作不停,悠悠然道:“你心中急切,自然赢不过毫不在意你言语的我。说罢,你准备了何等言语来挑拨我与我父亲?” 楼宿笑出了声:“原来二小姐已经猜到了,看来楼某今日是多此一举了。” 宁姽婳手中针线翩飞:“我父亲虽告知我他‘毫无所得’,我却能猜到,他必然查到了什么。五年不见,恐怕不是你不想见我,而是根本无法踏入京城半步罢?那末今日,你又是如何进的京?” 楼宿轻抚额头,低笑出声:“果然瞒不住二小姐。我今日进京,也是孤注一掷。进京前,我已知今日必将失败,却仍想试上一试。不料,二小姐竟比我所料想的还要聪慧。” 宁姽婳绣完最后一针,咬断线头,头也不抬地道:“你若聪明,便该真正孤注一掷,我一进门便直接挟持了我。” 楼宿笑容一滞:“二小姐真是……您明知我此番进京根本带不进几个人,楼某又手无缚鸡之力,根本赢不过您。” 宁姽婳轻叹:“我不知你究竟为何人,也无意探知。我今日前来,也不过是劝你一句——莫要因一己私欲,毁了天下人安宁。” 楼宿面色微变。 宁姽婳确实不知他身份,但她确信,父亲的敌人必然不是什么好人。堪与父亲为敌者,无非是些乱臣贼子。至于之前那个简家……如若不是他们确实在晋王叛乱中背后插了当今圣上一刀,父亲也不会下死手。 至于父亲为何留了这楼宿五年……或许是找不着把柄,或许是留着一锅端,谁知道呢。 宁姽婳轻叹一声,收起针线并帕子,道:“我不知你究竟是何身份,我也懒于理会你究竟意欲何为。只一句,你若与圣上为敌,便是与陈国公为敌,也就是与我为敌。” 顿了顿,她露出一个微笑:“我知你今日意图。佯作劫持了我,诱我父亲前来,而后寻机刺杀?然而,你们拼尽全力带进京城的人恐怕连我都困不住,又遑论我父亲。”她起身,本一片平静的双眸缓缓染上极淡的笑意:“我奉劝你,不要垂死挣扎了。圣上仁慈,不会伤你们性命。与其继续这般躲躲藏藏,向皇上投诚、换个太平日子,岂不更好?” 楼宿摇头一笑:“果然瞒不过姽婳小姐。只是……二小姐不知,无论如何,皇帝都饶不了我们的。“ 宁姽婳微一皱眉,不再停留,径自向外走去。 “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 “告辞,楼宿。” 楼宿沉默。直至那道浅灰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他方才缓缓移回视线,低声唤道:“阿甲。” 一个黑衣男子无声无息地从暗处走出,单膝下跪:“属下在。” “都撤出来了吗?” 男子沉默了片刻,道:“带进京城的五个人,逃出了两个。” 楼宿合眸,缓缓长出了一口气:“果然低估了宁靖河。” “主上为何不直接截了那宁姽婳?宁靖河如此宠爱她,或许……” 楼宿低笑:“你以为我没想过?只是意料之外,五年不见,宁姽婳武功精进至此。截走她并不容易,伤了她更是麻烦。她太过警觉,连下药都无从下手。如今我们又身在京城,着实不占优势。” 阿甲迟疑道:“换而言之,我们……无功而返?” 楼宿缓慢地点了点头:“不仅如此……趁宁靖河还没动手,通知监视国公府的人尽数撤出。” “他们恐怕……早就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