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娴并不知道这两道门是用来做什么的,只是顺着卞城王的胳膊滑下来,坐到了桌案后面的椅子上。然后,她沮丧地发现,即使自己努力站起身来踮起脚尖,也比桌子矮上一截,使劲扒着桌边都无法露出眼睛,完全看不到前方。 卞城王走过去站在毕娴身后,看着个头小小的女儿踮着脚尖,巴着桌沿做拉伸运动,低咳一声,转身偷笑。 想象一下自己抱着女儿坐在座位上的形象,卞城王突然觉得这样做似乎不太威严,在鬼魂面前显得过于温和。于是,他抱起女儿比划了一番,最后把毕娴摆在了桌子上,放在笔架后面随便遮挡了一下。 至于这样会不会被妻子吐槽,他就顾不上那么多了,趁着妻子还没到,先摆好帅气的等待姿势才是正理。 姿势摆好了,女儿也摆好了。接下来,就是专心工作的时候了。 时间一到,那扇消失的门突然又出现了,一队队鬼魂被押解进来,隐约能听到勾魂索碰撞的声音。 被带进来的鬼魂很惶恐,却又很安静,飘过时伴随着很轻的呜呜声,不知道是风声还是哭泣。毕娴担心审鬼的时候会靠鬼太近,于是使劲把身子往后缩,一不留神失去平衡,从桌面栽了下去,被妻奴爹接了个满怀。 “怎么,害怕了?”明明是嫌弃的语气,毕娴却听出了其中的关心,干脆鸵鸟似的往爹怀里钻,直到被妻奴爹一脸嫌弃地丢回桌上为止。 “怕什么,他们离得那么远。”伸出一只手挡在女儿的背后防止摔倒,卞城王朝押解鬼魂的鬼差示意,让他们靠得再远一些。 “远吗?”毕娴鼓起勇气抬起头,果然看到这些鬼魂离得很远,有些甚至贴着墙壁行走,与桌案保持了最大的距离。 鬼魂最后的目的地,是墙壁上那扇生锈的玄铁门。看着鬼魂们或哀怨或祈求或麻木地被鬼差硬生生推进门里,毕娴觉得有些好奇。 门那边,是什么呢? 仿佛看出了毕娴的想法,卞城王趁着调整姿势的空闲,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那是十八层地狱的入口。” “十八层地狱?”想象力和联想力都极为丰富的毕娴瞬间被吓到了,沉浸在前世看过的各种恐怖情节无法自拔。如果不是卞城王被她的样子逗得笑出了声,她还能再惊吓一会儿…… 至于现在么,哼,回去就告状! 美人娘有事要晚点来,无事可做又不想被妻奴爹取笑,毕娴只能无聊地扒拉着笔架上的笔,间或玩玩手指。至于鬼魂,看多了也就麻木了。 “唉,没人上诉啊,不能让人看到爹的威风,唉……”枯坐半个小时的卞城王也觉得很无聊,水都灌进去一整壶了,依然没有鬼魂在案前停留,妻子也没有赶过来,实在是无聊透顶。 闲来无事,卞城王干脆把毕娴从笔架后面拖到自己跟前,扯着她嫩乎乎的小手絮叨着阎罗殿里的事情。 阎罗殿,是世人畏惧的地方,不过不是所有鬼都需要来这里报道,毕竟这里只算审判之地,要投胎,奈何桥直走,喝完孟婆汤走到头便成。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只要罪孽不深,寿元耗尽后会被黑白无常勾到冥界。不同的鬼魂有不同的投胎时间,有的鬼魂刚来到冥界就赶上下一轮投胎,有的则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投胎,便在冥界找地方暂时住下来。 罪孽深重之人,恩怨因果确凿者基本就是进十八层地狱的命,不过,每一个鬼魂都有请求重判的资格。那时候,就要阎罗王出马了。 阎罗殿因为要镇压地狱,煞气怨气肆虐,却又被恰到好处地压制在阎罗殿的内部,只余一部分怨气散到殿顶徘徊不定,嘶吼抱怨天道不公,因此造就了殿顶那黑色的咫尺夜幕。 至于夜幕中那一道道闪电,就是阎罗殿的镇压力量散发的威压所现,能够阻止怨气逃逸出去,影响冥界其他地方的因果。 卞城王正说得起劲儿,突然面前一股阴风刮过,下地狱的鬼魂队伍中有一个鬼魂脱队而出,朝着卞城王直扑而去,尖利的爪子,狰狞的表情,现实版的恶鬼突袭吓得毕娴整个人都呆住了。 不等鬼差上前拦住,只见一道金光滑过,美人娘出现了,捏着裙角一个侧踢就把鬼魂踹散了。 卞城王摆出一副受惊的表情扑向卞城王夫人,顺便对着鬼魂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没成想卞城王夫人身子一转,越过自家丈夫,把桌案上呆住的小女儿抱了起来:“娴儿乖,不要怕,娘在这里呢,乖哦……” 被香香软软的美人娘抱住,被吓到的毕娴堪堪回神,正要伸出小胳膊对着娘亲撒娇,却又被吃醋的妻奴爹用大鸟依人的姿势挤出了娘的半个怀抱。 深吸一口气,无视妻奴爹那小人得志的表情,毕娴看着表情已经龟裂的鬼魂,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这孩子的三观怕是已经被妻奴爹打得粉碎了吧? 石化了的鬼魂被鬼差拖着继续向地狱走去,半路上靠着自己强大的神经回过神来,再度扑到卞城王面前,歇斯底里地嘶吼着:“我不服!她那么善良却红颜薄命,我为她报仇有何不对?为什么要让我下地狱?我不服!为什么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卞城王好不容易跟女儿抢到了一半怀抱,正准备趁热打铁撒娇一场,冷不丁旁边有鬼哭嚎,瞬间气氛没了。在妻子看不到的地方磨了磨牙,卞城王站直了身子,留给妻子一个包青天一般的背影,顶着修罗一般的表情,咬牙切齿地对鬼魂说道:“你说的她已经进入轮回,成为官家之女,是为因果轮回。而你以复仇为名,杀害一族老少妇孺,残害无辜犹不自省,下第七层地狱不过是照章办事,莫再多言!” 道理谁都懂,但鬼魂哪里肯听?他不甘地继续哀嚎着,倔强地朝着卞城王爬去,脖子上的勾魂索哗啦一声崩得笔直。 看着妻奴爹那威严的背影,毕娴难得敬佩了一番,随即从卞城王夫人怀里挣出一条胳膊,翻开桌上的人间恩仇薄,用娇嫩的声音问道:“你说你们是有情人,那你为什么不在诛首恶之后退隐江湖或者追随她投胎,反而将首恶的家人杀死,吸取精血试图用邪术延寿呢?”所谓的不甘心,只是不甘心自己会死吧? 鬼魂对上毕娴那澄澈的眸子,呆愣了片刻,颓然地垂下手臂瘫在地上,任由鬼差把自己拖回去。 在鬼魂的身影消失的前一刻,毕娴隐约听到一声叹息:“忘不掉,不是喜欢吗……” 不满被闺女抢了自己的威风,又不敢在妻子面前堂而皇之地教训闺女,卞城王勉强维持住脸上的表情,强笑着转过身来,大手往毕娴头上一罩,直接弄乱了她的头发,嘴里还像模像样地夸奖道:“虎父无犬女啊!” 毕娴扁着嘴巴把凌乱的刘海拂开,忽而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老爹不转身的时候也很男人呢!” 卞城王:“……”牙尖利嘴的臭丫头! 小胜了一场的毕娴对着卞城王吐了吐舌头,大方地把美人娘的怀抱整个让出,然后乖巧地跑过去,给卞城王捶腿,至于肩膀,不好意思,个子不高够不到。 捶到卞城王眯着眼睛享受的时候,毕娴趁机乖巧地问道:“爹,我刚刚感觉到地狱里有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说你怎么这么听话!”卞城王懒洋洋地抬起一边的眼皮,正待端端架子,结果撞上了卞城王夫人似笑非笑的表情。 想到自己这一次是先斩后奏,没跟妻子汇报就把孩子带了过来,表现不好很有可能被踹回书房睡觉,卞城王咽了口唾沫,赶紧端正态度,扶住毕娴的小手坐直身子,严肃正直地说道:“那些只是去地狱探宝的家伙罢了。地狱乃阴煞之地,盛产阴属性的宝物,有的能补益修为,有的可修补元神,有的能减少心魔滋生……说白了,就是阎王赚外快的地方,放心,爹也有一份的。” “外快?我是想问,为什么鬼魂下地狱的地方会有活人,不是只有鬼差才能押解鬼魂吗?”重点完全错了吧喂! 看着女儿纠结的表情,卞城王绷不住笑了,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地狱只是一个统称,就像冥界里有阎罗殿一样,地狱里有专门关押鬼魂的地方,但更多的是荒地,宝物绝对不少。只不过那个地方有限制,鬼差不可监守自盗,想继承阎罗王之位的人也不可踏入地狱一步,所以我们更多的是雇佣修士去垦荒,而不是亲自动手。” 听到这个解释,毕娴呆立许久,只觉得上辈子对阎罗殿的设想碎得连渣都不剩了。 在这之后,依然会有不服的鬼魂脱队,卞城王也摆出一副黑脸包公的样子断案,威严地坐在那里,一只眼睛瞪着鬼魂断案,另一只眼睛对盯着妻子抛媚眼。 介于他经常抛着抛着把鬼魂抛诸脑后,话说一半留一半,毕娴不得不在一旁帮着解释,安抚鬼魂暴躁又脆弱的小心灵。一天下来,毕娴累得嗓子都快冒烟了。 经过一整天的协助工作,毕娴的眼界开阔了很多,却也被无良妻奴爹压榨得够呛。在这之后,卞城王隔三差五就把毕娴抱到阎罗殿,然后把工作推给她,自己跟美人娘卿卿我我。 孩子的安危不用担心,妻子的关注也没有失去,顺便连一半工作也解决了,本阎罗当真是个天才! 卞城王夫人一开始并不赞同丈夫的行为,但见女儿觉得有趣,便没有太过干涉。至于毕娴,纵然在开始时觉得十分有趣,也能打发时间,可是作为一个孩子,抢娘几乎是一种本能,没过多久,她便坚决抗议无良妻奴爹霸占美人娘的行为,并且开始消极怠工。 好不容易尝到甜头的妻奴爹哪里肯被人破坏二人世界呢?被毕娴缠得不耐烦之后,他把主意动到了另一扇木门后面,鼓动毕娴去那里找人玩。 那扇门后吗?在阎罗殿待了这么长时间,毕娴早就对这两扇门产生了好奇心:通往地狱的那扇门暂且不说,木门之后又会有谁在呢?他们又在忙什么呢? 带着这份好奇心,毕娴上前推开了那扇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