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想要回忆起阿雪,变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 卢妃老将军的嫡长孙女卢妃酒,长得和阿雪几乎一模一样。 但是到底是不一样的。 我第一次见到卢妃酒,震惊于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坐在一旁才刚刚出师的阿邈,却说出了她与阿雪所有的不似。 我第一个反应是他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第二个反应是,我当初所料,分毫不差。 阿邈被她带走,最后果然便栽在了她手里。 爱上阿雪那样的女子并不困难,她是仙子,也是妖孽,有让所有人为她沉迷疯狂的资本。纵然是假意流连风花雪月的皇兄,在遇到嫣姐之前,也是被阿雪吸引过的。 皇兄是我第七个哥哥,我虽叫他七哥,心里却认定他是我唯一的皇兄,所以称帝之后,直接改称了皇兄。 我一生里对他最大的不满,不是他最终逼死了阿雪,而是他大我几个年月,导致了他可以和阿雪暧昧不清的时候,我还不过是他们眼中一个孩子。 那个时候,皇兄有意亲近阿雪,而阿雪有什么事也愿意去找皇兄说,我每每看着他们亲近,看着阿雪对男人毫不设防,十分恼火。 不过很好,嫣姐来了,把心野得无边无际的皇兄一把扯了回来。 阿雪毫不在意,她对所有向她示好最终放弃了或是没有放弃的男人,都不在意。 只是可笑,皇兄最后忌惮诛杀阿雪的时候,下手真是毫不犹豫。 好像从前铸就的都是虚假□□。 不过这都与我无关,我只是开心,阿雪好像重新回到了我身边,我好像又重新拥有了她。 只是可惜,我在阿雪眼中,从来与风月无关。 她仔细地教导我成就帝业,却不愿意与我分享一丝相爱的意味。 她教会我狠心,教会我无情,教会我冷漠,教会我决断,教会我割舍,却独独不曾教我,爱上了一个人,我应当怎样去做。 父皇在地牢里杀了她,我自然知道父皇也是为了成就我,为了让我学会割舍一些东西,我听她的,面上毫不在意,可我没有任何办法,我还是慌了。我直接找到了太子,我要他和我联手,我要他立刻登基取代父皇,我要为她讨回公道。 然后我开始往回跑,我想,阿雪,我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你一定已经回去了对不对? 你一定安好无事,对不对? 可是我推开门,没有看见阿雪的身影。 然后她在我尚来不及悲戚的时候出现在我身后。 套用嫣姐一句话,这就是人生大起大落得太快。 阿雪在路上给我讲着她的所作所为。她说她离开了之后去找了宋挽,因为觉得平白无故割人家一条手臂还是挺抱歉的,刚好明渐在大殿里半死不死的,她看着宋挽费尽力气把快死的明渐从死人堆里拖出来,干脆去帮她把明渐救活了。 “一只手换一条命,不亏。”她说。 我哪有心思听这些,我就是觉得,还能听她在我身边说说话,挺好的。 可是我最后还是杀了她,用的是她为我寻回的神兵。 她要我斩断一切羁绊,也把手放在我右手里,说过要做我的剑。 我不知该是喜还是悲,我失去了她,却终于做到了她说的。她离开了我,却终于停留在我的左手。 不拿武器、不染血腥、要牢牢牵住爱人的手。 后来,不经意的,我就会抚上左臂那只护甲。 那是她的尸骨。 我找到的是当时最好的铸甲师,他拥有独步天下低温制甲的本领,我做这只护甲的时候,就用的是这个办法。我不愿意让她离开我,就只能把整只胳膊放在炉子上烤。 那铸甲师在一边啧啧称奇,他没有认出这是蛇骨,只说这材质是他见过最好的。 而我还是觉得疼,火烧的滋味,再怎么低温,也是疼的。 疼的时候,就抿着嘴,心里喊阿雪。 阿雪没有回应我,我却拥有了天下最锐利的护甲。 战场上这只护甲救过我许多次,但我却不是很乐意让她去为我挡下刀兵,看着护甲上浅浅的印,我很心疼。 皇兄对着我鲜血淋漓的时候发过脾气,我理解,谁会将带着最坚固的护甲手保护在怀里然后将整个后背露出去呢? 只有我罢? 可再一次的,我等回她了,她出现在我的敌人的阵营,与另一个男人亲密不已。 我觉得真是可笑,原家的兄弟,各个为她要死要活。 是了,我那早早丧命的十一哥,就是从前狩猎为了给她射到白狐,最后摔下悬崖把性命丢了的。 我不顾一切带回她,可是她却并不是为我回来。 她一直都不是我的。 我知道我是在挑衅原夜凝,我要告诉他是我从他身边带走了阿雪,我就是故意的。所以中箭的时候,我看着他眼中的恨意,我有些开心。 没有人可以从我手里带走阿雪。 阿雪一定会是我的。 可我做了一场漫长空寂的大梦,梦醒后阿雪还是离开了我。 我知道我没有那样好的运气,在遇到她爱上她几次和她重逢了之后,还可以再见到她。 我只有给自己织就假象,宠爱着卢妃酒,好像宠爱着阿雪。 我让她蓄长头发,像阿雪一样,长长的达到脚腕。我找来了玉脂膏,找人给她按摩,慢慢改变她的样子,让她与阿雪更像。我在她的饭菜里下药,让她的音色和阿雪靠拢。我设计在狩猎时伤到了她左肩,然后在她的伤疤上做上和阿雪一样的剁图。 在北疆的时候,因为阿雪受了伤,我曾见过她左肩的剁图。 她的反弹琵琶愈发纯熟。我无意听嫣姐说她见过阿雪反弹琵琶,所以每每看着卢妃酒跳舞,我都一直在想阿雪的样子。 我在折相古树里看过很多事情,那些事我极其陌生,但我知道那或许便是我遗忘的前世今生,我想原来我从前,曾与阿雪有过一段情谊。 然后某一日睡梦之中,我见到了阿雪向我走来,衣衫单薄,长发不挽,未添妆容,左肩的剁图在衣衫下隐约可见。 然后我听见她说:“玄沧。” 记忆纷至沓来,追溯到遥远的无爱之纪,我与她的前生里,然后我看着她念出一个极为古老的咒语。 那是封禁在远古时期的令瑶的禁术。 我步步退后,试图抗拒她,却不得成功,只有看着她完成一切。 然后她慢慢站起,慢慢远去,渐渐消失。 而我从前回来的记忆也随她远去。 还包括刚才发生的一切。 我将会再次失去往昔的一切。 “小蛇!” 我对着她消失的背影大喊一声,然后从梦中惊醒。 身边的卢妃酒问我怎么了,我看着她,一瞬间的恍惚,好像是看到了阿雪。 “陛下做噩梦了?” “没有。” 我的确是不记得我刚才做过什么梦。 为什么会惊醒呢?我不知道。 为什么会突然想到阿雪呢?我不知道。 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我只能拥抱住卢妃酒,然后抚摸她的眉眼。 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