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轩淡淡地一笑,云淡风轻地避开了佩薰锐利的眼神和提问,她轻轻地转动着左手手腕上那一枚赤淮玉手镯,道:“说说你罢。我听闻我复生之事你极为上心,行事时也是你一手策划,你想得到什么?” 佩薰见兰轩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却也没有追问,只颔首回答兰轩道:“复活姨母是母亲遗愿,我必然要为母亲了却心愿的。” “不必说你的母亲,我问的是你,”兰轩的目光幽幽,同一个问题再问一遍,“你复活我,是想要得到什么?” “琅山。” 佩薰这次不再恭谨回避,扬起头来回答了兰轩,两个字说出来掷地有声,带着毫不畏惧的胆气。 兰轩闻言,满意一笑,随即挥了挥手,又带了一身的轻松散漫:“琅山是你的,我没兴趣。” 佩薰看兰轩如此随意的模样,明明自己十分看重的琅山在她眼中却十分不屑的模样,却丝毫没有什么不快。她们游走三界,平衡三界大权,牵扯政事的时候还是和聪明又痛快的人讨论比较轻松。两句言语来往,佩薰与兰轩便心知肚明。 二人绝非仇敌,适合的时候,反而会是极佳的助力。 寝殿大门被轻叩三声,辛夷的声音在外面压低了恭敬响起:“四方水君前来拜访。” 四方水君,玄沧。 方才几人都在时谈天谈地,兰轩也听到了状似无意被提起的玄沧的话题。他如今名震八方权倾四海,比起从前暗中为弋翟做事,如今他与弋翟的关系被摊到了明面上,弋翟对他的看重与日俱增,无人可与之比肩。 果然她从前所料不错,玄沧与弋翟之间,关系并不单纯。 佩薰起身,退开两步屈膝行礼:“如此,我便先退下。” “虽然希望是我想多了,但是有件事还是要问你一句。”佩薰抬起头来,看见兰轩转动着手腕上的镯子,神色不变分毫,好像万事与她无关一样,“思忆……可是与五哥有什么么?” 佩薰低下头去。 不想兰轩眼力如此狠辣,不多时便在众人的相处里看出了两人的不对。 她无意与思忆作对,一定要将她隐瞒的秘密和盘托出,不过她亦无意隐瞒兰轩。几人都出自琅山,自小接受的教育都是为琅山做考虑,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所有人心里都有谱。 她什么都没说,不过这一带着敬畏的躬身低头,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锦缎软底绣鞋上的金丝蛇纹缠绕旖旎,此刻气氛像真正的毒蛇一样缠绕在人颈上喘不过气来。她看不见兰轩的表情,不知道那个曾统御琅山的女子在确认此事之后是怎样的反应,只听见了兰轩淡然而平静、分辨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 “她到底出身琅山,是你的表姐。如今她身居高位,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有些事她做错了,你若是发现了,就该去提点提点她。她的声名毁了就毁了,琅山的声名不能败在她身上。” “是。” “另外,九太子……那位四方水君,并未参与过我复生的事情是么?” 佩薰微怔,没有想到兰轩的话题转得如此迅速生疏,稍作细想还是如实作答:“第一次我们发现了一种七方宝阵,用七种名贵宝物为引,复生之事或可成功,当时最难得也是最后一样宝物,等五太子赶到之时已经被彻底销毁了。当时唯一一个站在被诛杀的守护神兽尸体旁边的人,就是四方水君。故而此次行事,不曾告诉他。” “恩。”兰轩淡淡应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 大门被霍然推开,猛然灌进寝殿的风吹起层层纱帐,波浪迭起,水舞烟笼般迷蒙不休,凉气惊散香炉里丝丝暖香,兰轩伸出手,微拢了拢披着的外衣。 门边的那个人,一袭白衣沁凉如雪,带着疏离清冷的傲气,任何生人勿近。他露出了从不曾显露过的焦虑,面上神色还算不显,可是脚步飞快,一步步走近时,将那轻轻的还不曾重新落在地上的纱帐重新带起。 然后戛然而止,停在了榻前三尺之距。 佩薰疾步轻声退了出去,轻轻关上房门。 兰轩心中情绪万般翻卷,面上却始终保持着平静的微微笑意。她不动声色地再次拢了拢身上的外衣,对着来人微微偏头一笑,发丝柔软地低垂。 “好久不见了,玄沧。” ** 来的时候,他从没有想过如果见到了一个活生生的她,他应该作出如何的一种反应来,等到来到她面前的时候,他的身体一定会比他的头脑还要早一步做出反应。 可是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做出的反应,是停在三尺之外,害怕上前。 她依稀还是记忆里艳丽的模样,即使不上妆容,只是干干净净的素颜,也比旁的女子多几分艳色。一室暖香氤氲里她语笑嫣然,梦一般的美好又不显真实。 “好久不见了,玄沧。” 她如此说。 就好像从不曾隔着阴阳生死,不过是简简单单跨越了千山万水,便好相见。 毁了七方宝阵阻止了她的回归的人是他,比谁都渴盼着他能够回来能出现在面前的人,还是他。 兰轩微笑着看着他。很多年前在巍峨恢弘海底水晶宫前,她还不过是个年纪尚轻的小姑娘,他强势霸道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便是这样一身白衣如雪,白得容不进任何污秽肮脏,白得可以将一切不为人知的东西仔细掩藏,让任何人对他的注视都不过浮于表面,没有人可以看见他的心,没有人可以看见真的他。 比起他,步公子那一身温雅月白色,看上去恍如亘古月色可望而不可即,触及时却可以感受到由内而外的细致暖意融融。 他第一眼,便不曾让她动心。 更遑论如今? 她见他只紧紧看着他不动,目光分寸不移,还流露出一丝珍视的情绪。她心下好笑,笑他这虚伪假面情意绵长,自己面上却分毫不显,只虚虚挥手指了指方才佩薰坐过的那张靠在榻边的木椅:“坐。” 玄沧便如没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兰轩对他一笑,他便下意识想回之一笑,可惜唇角僵硬,扯动几下也没能扯出一个笑来。兰轩这对他一摆手,他便安安静静轻轻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坐在那张木椅上。只是这一动,他便不再看着她的面容,只低下头不发一言,目光恰恰好落在兰轩莹白手腕上。 她复生之后,身体还虚,皮肤愈发显得白,与那红玉镯一相衬,更显得皎洁娇艳,白雪红梅般分明对比,令人动容。 赤淮玉在人间少见,是上等的玉种,身为原景时的那一世里,他深知赤淮玉乃是皇家特供,唯有不夜城有此玉货源,明面上的价格足以令任何一个富甲一方的富商多看两眼。淇阴陆聿家底丰实无比,人脉广阔,纵然如此,也得规规矩矩向不夜城预约,等着不知何年何月不夜城才能开出一小块上等货色来。当初的大韩皇宫里,唯有三件赤淮玉做的宝物,一样镶了沈皇后的凤冠,一样抱在原柯旭手中一同下葬,另一样,做了原致郢的帝玺。所以原景时在见到卿雪旸手上那一只赤淮玉手镯的时候,一时之间不敢相信,在知道玉源便是来自祝琳琅时,才收敛了惊讶。 可是今时今日,若是一般小仙见到这东西稀罕两眼也便算了,这样的东西在天界,并算不得什么珍贵物件儿。琅山三代家主如此珍而重之地戴在手上,有些可笑了。 玄沧不必想,都知道那样东西是什么来头。 除了从前那洪荒野蛮兽类,还有谁会送人这样轻贱的东西? 如今,那人已经死了。 他听说有一种办法或可凝聚生气,促使魂魄收拢聚齐,只要花费百万年修为神力逆天改命保那个人在人间轮回转生之时安稳度过七十个年头。可是他在人间的时候就知道了,历史上那位白衣卿相段玉楼,未过三十岁便被卫烈大帝斩杀,尸骨被拆解铺在阜陵长长的墓道之中,被抬着卫烈棺椁的仆役狠狠践踏,然后沉寂在暗无天日的墓穴之中,不见天日。 他和步孚尹这一场争斗,最终还是他赢了。 他抬起头来,眼神里重新有了昔日里意气风发的风采,像九天星辰灼灼耀眼。 他说出了见到她的第一句话。 “小蛇,嫁给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