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轩自车架上走下时，卫婴恰巧从创世神殿里出来。他看着没什么不对，脚下的步子却快，早早来到了澜轩身边扶住她的手。澜轩扶着他走下来，他便顺势牵着她往殿中走，后面一干人等施礼，皆都等在身后。　　澜轩掐了掐卫婴的手，轻声笑道：“帝君这样快便要见我了？”　　卫婴斜眼觑她：“不是你急着要见他么？”　　澜轩瞅着他这副模样，笑容更明媚了些，步子都是轻快的：“帝子婴，你是怎么想的？”　　他不看她，静默着无言。　　以前……以前那个小丫头，总是没大没小地叫他小白龙，情人之间的爱称总是显得无端亲昵，平白就生出几多柔情来。卫婴没能免俗，每次她软软地叫他的时候，他心里都像是羽毛轻刮，痒得不行。只是现在，那些都是旧事了。　　她回来之后和过去像是彻底做了道别。从前或许是因为步孚尹，她做戏还总有个限度，因为有限，所以情至深处，便有不足，教他一眼便能瞧出。如今的她不比以前那样装腔作势的跳脱，一如既往的聪明，也不能称作是慧黠了。她倒是沉稳了，这更像是她真正地样子，让人看不穿看不透，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足以使人畏惧。　　她现在一心只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拘手段，不限过程，不讲原则。　　卫婴颇有些头疼。　　他没有答她的话，只是走到殿后，对着一面玉白色的墙壁轻轻一推，对她道：“你进去罢，我在外面等你。”　　澜轩许是知道等不到他的回答，便也不多强求，迈步就要进去，卫婴却又将她拽了一下。　　“如果……”他皱了皱眉，强压下一股为难，“如果他对你不利，我就在外面。”　　这样的左右两难是兰轩少见的会出现在卫婴脸上的表情，她故意逗他：“你对他是死忠，若是我与他发生冲突，你帮我还是帮他？”　　卫婴松了手，面色淡淡道：“去罢。”　　澜轩看了卫婴一眼。说句实话，这么多年来，卫婴与她之间的感情从来都是不均等的交易，一真一假，永无休止，心知肚明的两个人，一个伤人一个自伤，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许多年。她无法否认自己对他所作所为所表露出的爱意都是假的，同样，她也无法否认卫婴是把一颗真心毫无顾忌不设退路地塞到她手上让她糟蹋。　　一个十足的恶人。　　她回头，快步走进那间密室，玉白色的墙壁因为走动的人微微晃动几下，然后就像风过水面的涟漪一下，一圈一圈搅得人不得安生，然后趋于平静。　　小蛇。　　因为你，我已经害过他一次。　　所以对你可以容忍的最大限度，也就只能停留在这里。　　我这整个人，整颗心，随你拿去伤害丢弃。　　可是若你伤害到帝子神龙要用一切去守护的天界帝君，我也就只能与你断于此处。　　除非，你真的成为了用来哄骗我的只存在于我想象和记忆里的，那个爱着我的小蛇。　　**　　澜轩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间密室了。第一次，是十四岁那年，她走进来，成为了弋翟的盟友，强行拦下弋翟对步孚尹的惩罚，用自己血肉之躯挡下一道雷刑。第二次，是她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思忆来与弋翟讨价还价，换他的左膀右臂回到身边，换她的女儿坐拥大权。　　这是第三次。　　弋翟一身雍容锦衣，坐在上首目光薄凉地看着一步一步走进来的她，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　　澜轩打量弋翟神色的同时，弋翟也在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　　他与琅山素有交易，否则当初提出血洗洪荒的时候，琅山代表女娲守护者一脉负责平衡三界，也不会同意他如此血腥残忍的做法。当时的姝予很好拿捏，唯一的聪明就在于足够听他的话，他目光落在琅山，盯的也不过是下一辈之中的佼佼者。之前，司命神君茉药曾极其隐晦地提示过他，他在琅山搜罗了一圈，最注意的就是姝予的长女纳漓兰姒。一个处处都挑不出不好的女子，一个有着足够手段和头脑的女子，同时还永远温和高贵，保持着对他一个高位者足够的忍耐与尊敬，这种完美是令人心惊胆战的。　　可后来他发现他们家那个二少主似乎才是一个有趣之人。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姑娘，被压在长姐的万丈光辉之下不得翻身，还遭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恶意与伤害。世间弱肉强食，对琅山怀有恨意的人何其多，不敢将怒火撒在姝予和兰姒身上，又不能将怨气放在被惯养保护的小少主身上，就只能伤害她。她本该早早死去的。　　这一天来得并不奇怪，她出门，被人截杀，落入离虚幻境，生死未卜。其实不用卜算也知道她活不下去，来到离虚幻境的那些人大多见都没见过这个少主，也没听说过这个少主有过什么功绩，来到这里的人各怀心思，没有一个是为了她。包括弋翟，他才不管她的死活，只是想知道自己那恶贯满盈的哥哥，是否就藏在这里等待卷土重来。　　可这个小姑娘居然活着出来了。这引起他一丝丝的惊奇，然后便是放大，这个小姑娘一改性情，变得极度乖张，她拒绝发兵，几乎是公然与他叫板。他已经想好了怎么拿捏整治她的罪名，姝予却告诉他，自家的二少主设计擒住了最后一只天岁兽。　　琅山内部有什么龃龉，他是查不到的，即便看在眼里，也不能借此大做文章。是以即便看到了兰轩眼中的不屑与狂妄，他也只能和蔼地笑一笑，夸赞她一番，不禁不罚，还要说赏。　　他隐约觉得她是个变故，还在想以后要想个法子料理了她，可下一刻她就闹出了事端。她救下了那只天岁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摆明了是不要如他的意。　　他自然是不会放过她的。那只天岁兽，他得不到，也断然不能让这深不可测的小姑娘得了去。他等啊等，终于等到那个在洪荒血红了双眼的余孽杀到凤族的地盘去，摆明了是要复仇，几乎将凤族杀到绝种。他身边可用之人不多，龙族和凤族是灵族中最能倚仗的两族，他再不忍也只能舍弃。可是暗卫却来报，说他杀的人数恰与族人数量相同，那个咬死了他父亲的青鸾，也不过是被重伤打断了翅膀而已。　　他本想派人去灭了凤族，却是卫婴与他道：“何必那样兴师动众，死一个青鸾足矣。”　　卫婴素来算无遗策，他信任卫婴，派人灭了青鸾的口，紧接着便是火凤殉情而死。凤族上下乱成一团，兰轩与步孚尹之间似乎也有了裂痕。　　一切都很完美，然后她来到他面前，和他谈判。　　她没有什么让人觉得不能缺少的条件，但是当她拿出令玭的魂珠，他没有任何的理由拒绝。他杀步孚尹是为了复活令玭，如今令玭的魂珠就在眼前，他不能放弃。　　他们达成一致，他不去伤害步孚尹，她便会站在他的阵营。　　她受一道残酷至极的雷刑，他在人群中看到她的妹妹撕心裂肺痛断肝肠。　　她无疑是个聪明的姑娘，有胆有识，不知比兰姒强了多少倍。她站在那里，丝毫不避讳表示对你的敌意，坦坦荡荡地把杀机亮出，百官之前将剑锋抵在他脖颈，卫婴都对她动了凡心。　　她很不错，如果是真的站在他这一边的话，就更不错了。　　他欣赏她，也提防她。　　他一直对卫婴与她在一起的事抱有极大不满，这似乎是更大的变数，可卫婴一门心思走到黑，他哪里能够拽得回来？他知道卫婴绝不会害他，这才是他能放任的唯一因素。可是卫婴也被她祸害到被逼下世不得归位的地步。　　天界羸弱至此，他是真的恨她入骨。　　他好不容易等到她死，原本以为为了自己的骨肉，她会死一个痛快。可没想到当年大爱天下的女娲，竟也有这样狠心无情的后裔。她死后他将一切的仇恨都痛快地发泄在琅山和她的女儿身上，将琅山和思忆打压得几乎没有反抗之力。是卫婴和玄洌一力阻拦，他才慢慢收敛。他想，兰轩都死了，他只要确保琅山翻不起浪，思忆被符痕压着，他害怕什么？　　可是她又回来了。她不要琅山的高位，将那些因为她而受过苦的人们一一抛弃，然后去祸害曾被她牵连的南海，堂而皇之嫁给卫婴。卫婴本就逃不脱，如今更是放不了。　　他对她杀心至此，已不能减，更遑论，她如今已然知道天界一切秘密。　　他眼中凉薄更甚，甚至还扯出一丝状似慈悲的笑意来。　　“说罢，想怎么死，看在你从前帮孤肃清朝野的份上，孤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