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刃亲自送澜轩去拂花馆,一路上都欲言又止,直到了拂花馆门口,澜轩从马车上下来,看着这萧条冷清的拂花馆冷笑了一声,这才道:“夫人勿怪,主子他……” “你一路上都不说话,如今也不用说了。”澜轩淡淡打断了他,指着拂花馆上空微微一划,“有意思啊,给我下这样一道不让任何人随意出入的禁制,他是害怕我能跑到哪里去?” 青刃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微微皱了眉头:“夫人应当知道主子此举并非有意为之,这道禁制也只是为了防止您听到外头那些风言风语罢了。” 澜轩看着他,脸上那抹不明不白的笑意看得青刃发慌,只能低垂下头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她淡淡道:“既然下了禁制,里头那些内侍也就撤了罢,赤芜和休语伺候我足以了。” 澜轩迈步向拂花馆内走去:“这一道禁制,再加上外头他那一圈亲兵,你们不必担心我在里头住得不好。” 内侍的裁撤青刃自然不敢多做主张,只得亲自回四方水域请示了一道,卫婴听完什么都没说,却是同意了。 拂花馆虽说冷清了些,到底也是卫婴的宅邸,里头一应置物,虽准备得仓促,却也是尽善尽美。澜轩走进主殿躺在榻上,手里拆解着九连环,耳边还能听得到外间丝微的动静。 人都撤了。 直听到一人都没了,澜轩这才对赤芜吩咐了一句:“你去给我蒸道花酪罢,甜些,置凉一些端来。” 赤芜向来会做这种东西,澜轩也向来喜欢她的手艺,故而赤芜应了便出去准备了。殿中剩了休语一人伺候,澜轩扯着手里一道环,卡在那里不动,眼都不抬,低声问了一句:“令传出去了?” 休语一向话少,此刻也一样:“是。” 这个世界上,能在澜轩和近卫营之间传令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休语。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除了澜轩之外,从前,是陵游,如今,只有颂意。 即使是从前的步孚尹,即使是最亲近的赤芜,都不知道。 澜轩“啪”地将那一环扯了下来:“如今在这里头,消息断了,你就不必冒险了。既然那一道令出去了,虽在此间,也不必忧心。只是……” 她垂下手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方才马车上随手卜了一卦,未来情势,却并不明朗。” 她精于卜算,所以很清楚,若是有些事与自己相关,那么必然是卜不出来的。 休语看着她道:“当初主子传命时便心绪不宁,休语斗胆,向颂意多说了两句当心。他心思细密,应当明白。” 澜轩瞧了她一眼,这两句当心,足以让她明白当初选择休语是一个绝对正确的决定。她握紧了拳,终究只是说了一句“好”。 再无下文。 她早就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也料到了卫婴会将她□□起来,所以早早让近卫营准备了行动。可是有些事,总让她无端心慌。 如今她身在囹圄,也只能,微寄希望于,在外的人,足够聪明。 ** 白芙手里执一盅汤羹,亲手送到了浮光殿。 青刃在殿外拦下了她。 “纯美人。” 白芙对卫婴身边这第一近卫心下一直有些畏惧。当年来到络水,卫婴因为旁事一直不曾来见她,就是青刃来传话,让她安安分分留在房中休息。她一直都不算是一个听话的人,青刃每每受命来见她,一言半语之间,总将她的心思说得无比透彻,让她无所适从。 她一直都在想,是青刃旁观者清,还是他是受了卫婴的授意,其实真正是卫婴,一清二楚。 她道:“殿下忙公务也好几个时辰了,我来送一盅汤,也要他歇上一歇。” 青刃不看她,也不看她手上那一盅亲手熬了许久的汤:“只怕这一盅汤端进去了,主子也不会喝的。” 白芙道:“将军不让我送进去,如何知道殿下会不会喝?” 青刃虽是卫婴的近卫,却领了将军的职衔。白芙这一声将军,却是没有叫错。 青刃不知想了什么,侧身给白芙让开,却多说了一句:“这么多年了,主子只喝过一个女子专程烹制的吃食。” 白芙拾了裙角慢慢走进去,漫不经心道:“莫非是珅主?” 青刃答话的情绪倒是如平常一般,只是到了白芙的耳朵里,怎么听都有些嗤笑的意味。 “夫人的身份,哪会去做这些事情?主子也不会让她劳动的。只是从前四公主送来的汤羹糕点,主子还爱吃些。” 白芙脚步一顿,回首看了一眼已经在自己身后的青刃。 一个是心尖上的妻子,不舍得让她做这些累活。 一个是东海一母同胞的嫡出姐姐,母亲早死,长姐如母。 至于她。 然而白芙也只是微微停了这一步。 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 她想。 她端了汤盅,并几色点心,一同放在了小桌上,轻声唤了卫婴几声。卫婴批完手下的奏报,将东西随意收拢了些,便起身过来,捏了一块糕点搁在嘴里。 瞧,她白芙,最终也会成为他心中与旁人不同的女子。 她等着卫婴的评价,卫婴也并没有让她失望,咂摸了一小块糕点吃完,他拈了汤匙去尝汤羹:“你的手艺不错,以前倒是不知道。” 卫婴脸上有浅浅笑意,饶有趣味地觑着她,看她似有娇羞地低下头去,说若他喜欢,日后还会给他做。 他心中哂笑,做什么,做这些,塞着不入流东西的劳什子么? 他一直想,白芙是个可怜的女子,当初一时心软留下了她,无非是那落入水中的一身红衣,与澜轩有几分相似。 可惜了,他容忍她一次,她便觉得,自己可以无法无天了。 究竟是谁,给了她这样的权力? 他记得他早就让青刃去提点过她了。 这样聪明的姑娘,怎么就这样不知进退? 既如此,就成全她。 他眼神故作了迷蒙,牵着她走到了书房后休息的小室里,加了一把香,按熄了灯火。 黑暗里,他捂了白芙的双眼,在她额上轻轻一点。白芙的眼神霎时变得恍惚,直挺挺躺倒在了榻上。 他没再看她一眼,眼睛清明,黑暗里都看得见星子一样的光芒。 他走了出去,招来了青刃。 “去准备准备,过上……一两月,给她做个有孕的脉象,到时候封个夫人。也给帝君透个消息,到那时候……” 也就该开始了。 他没再多说,青刃心里都明白,闷闷地应了句“是”。 其实青刃并不是不知道那些事,卫婴何必将这一句吩咐,说得这样透彻。 青刃心里清楚。 无非就是他心里乱了,嘴里这样毫无逻辑地说上一通,好像就能提醒自己,往后还有好大一堆事情,样样不能出错,提醒自己,日后还要做些什么事情。 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