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轩倒是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见到玄洌。 “听说你来了,我来看看你。” 她就站在遗灵窟的洞口,微风吹过衣袂,眉眼比隆冬寒风还要冰冷三分:“思忆的事,你是否参与?” 玄洌多日未曾见到澜轩,哪怕他放下多年之前心结亲自跑到四方水域去找卫婴,可是依旧不能见她。 “步孚尹之后,”他看着她明显消瘦的身形,心中不忍,“我不会再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这就是为何他其实天赋异于常人,多年来修炼成果远超众人,这些年里其实早就可以飞升,然而依旧一直不动声色也不飞升,并且拒绝了弋翟邀请的原因。 多年之前,弋翟设计虐杀步孚尹,他不是帮凶,却袖手旁观。 那时候,除了九太子玄沧,他其实也是四海龙族的佼佼者。 甚至于,后出生的九太子,也只是因为嫡出的身份,才能在刚出生毫无成就的时候就压过他。 当初的五太子,原本是东海龙族,甚至整个灵族的人中龙凤。 如今却步步隐退,最终成就了一个如此淡泊的绎水龙君。 而其实,仔细说来,步孚尹之死,与他并无关系。 ** 玄洌站在菁华宫门口,看着这个陌生的宫殿的名字,一时没有明白澜轩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 菁华。 印象里,他来钰馥宫多次,倒是对这里并没有什么印象。 “五哥可知道,这里曾是谁的居所?” 菁华宫已经多年没有人居住了,即使当初的主人离开之后依旧有人日日打扫,保持着当初的样子,可是人气已经稀薄,宫院中那一座象征主人权力和身份的白塔依旧孤独地矗立,最上层的窗口空空荡荡,再不会有人坐在那里,俯瞰整座钰馥宫里的所有人事。 “五哥不记得了,”她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于是自己回答了他,“先前,这里是我长姐的居所。” 玄洌悟了。也对,除却当初那位才名冠绝天下的大少主纳漓兰姒,这偌大钰馥宫偌大琅山,有什么人能用菁华二字。 澜轩抿抿唇,到底没有说透。她说他不记得了,但她知道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反应也证实了这一点。 但是还是不要这样说了。 故人不在,故景犹在,何苦说得这样绝情,平白让人寒心? “你长姐之前,”他想了想道,“以她之能,我们当初从未有人想过,你母亲还会再有你和兰愔两个女儿。” 因为兰姒足够好,好到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所以没有人相信,姝予会再拥有两个女儿,并且把位置传给了另一个女儿。 因为她太好,所以在看到佩薰的时候,很多人都依稀觉得,若兰姒还在,佩薰再历练几年,也就是那个样子。 澜轩扯了下唇角。 他的印象,和所有普通人一样,停留在她的好,好到什么地步,如何好,也都是人云亦云,传闻中那个样子罢了。 “当初复活的那位胥妍姑娘,是我长姐魂魄转世,你可知道?” “知道。”玄洌点点头,“我那时知道她们找到了合适的人,便去看了看,与她说了几句话。” 他想了想当初坐在他对面撑着下巴和他说话的姑娘,其实那张脸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因为知道那是阿璇的姐姐,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她是用来救阿璇的唯一方式,或许到如今,他早已经忘记那时他曾专门为见她跑到苍茫山去,在竹林小屋里和一个姑娘聊了小半个时辰的天。 说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隐约记得那小姑娘问了他好多问题,大约是问他这么多年都怎么生活,生活得如何,想来是好奇神仙的生活。她还问过他,是否有过喜欢的人。 只有这个问题记得清楚了,因为他终于可以在一个毫不知情的人面前,浅晦地提起那个人。 他说:“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个很聪明的人,明明可以做出一番大事业,偏偏选择韬光养晦,然后放弃了众望所归的继承人,选择了最剑走偏锋的那个孩子,然后将家族一举发扬起来。” 他说:“可这并不是让我喜欢她的地方。我当初见到她的时候,还不知道她只要在我面前,就能让我的心万劫不复。” 面前的那个女孩正值妙龄,本该是如花的年华,托着下巴前倾着身子听他的爱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不记得是什么眼神了。 除却与姝予与阿璇有关的,那个女孩的一切,他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所以他不知道那个女孩是如何故作镇静地使劲挤出笑容,生怕他发现自己记起了一切,所以他不知道那个女孩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只是因为害怕眼泪被眨落下来,惊碎了那一时的安宁。 他什么都不知道。 澜轩想说:“我的长姐也曾经喜欢过一个人,她是因为那个人才放弃了继承权,因为这样才有了我的出生。我的长姐为他舍弃了一切,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将高于云端高于苍天的尊严和骄傲通通都踩到了脚底,只为了换他活命。” 澜轩想说:“我的长姐这样喜欢你,可你到如今都不知道。” 澜轩想说:“我的长姐被弋翟利用了一生,我废了她的神格,让她再也无法成神,她却那样感激我。她开开心心当了一辈子受人尊敬的开国皇后,觉得活得太久了无聊了,就装模作样假装自己是被一个宠妃的奸计害死,临死前还在嘲笑那宠妃自以为得手的得意嘴脸。可是嘲笑完了,也就完了,她生前最后一问,还是问你过得如何。” 从遗灵窟到菁华宫,这漫长的一路,她都在想,她应该要怎样告诉他。 弋翟造成了太多人的悲剧,她的长姐至死都在怨恨弋翟,她要为长姐报仇,要为孚尹报仇,她要争取一切痛恨弋翟的人。她想,即便是因为亏欠的这一份恩情,玄洌也一定会尽力帮她的。 可此时,她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她的长姐用一生喜欢一个人,她不能这样作践长姐一生的真情。 他不知道就不知道罢,这一份情就这样欠着,因果报应,终究会有个结果。 她的长姐,总会等到他一个合适的回答的,对罢? 这一场临时起意的故地重游,就这样失了兴致。 她索然无味,转身离去,却突然止步回头,想要玄洌向她起一个誓言。 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答应她一辈子都记着琅山曾有过一个名为纳漓兰姒的少主,这件事,并不过分罢? 可她再一次停住了。 那身形颀长的男子一身深紫色衣袍,尊贵全部敛于深处,那样一双深邃的眼睛抬起看着那白塔顶端的窗口,就那样停在那一处,不言不语,不知所想。 她转身离开。 玄洌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独特的想法。 其实很久很久之前,在他某一次来钰馥宫的时候,来见姝予还是来见阿璇已经记不得了,只是临走之时偏头与侍从吩咐了一句什么,恰巧就看到了这一座白塔。 立于窗口的,似乎是有一道人影,他目光不经意看过来的时候,只有一道浅碧色衣角一闪而过。 一时分不清是否是自己看错。 不过经自己记忆渲染之后,的确是浅碧色没错,因为他当时心中有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想的是那一抹碧色,恰与当时明媚春色无二。 可是这样的一段记忆,也很快就被抛掷脑后,然后忘记。 他现在看着那个窗口,这样的一段模糊记忆依旧没有记起,只是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速度快到连这一个念头的存在与否,都是一个疑惑的问题。 他微皱了眉,一瞬间便舒展开来。 然后他回身离开。 到最终,他也不曾记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