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流浪过四万个星体,我们沉睡过四万个射线季,我们步行离开时间,我们和时间并行。”
&nb;&nb;&nb;&nb;黏虫继续说,像唱那么说。
&nb;&nb;&nb;&nb;“直到我们擦身过一个星体,它的轨道太过强大,我们被抓住又甩出去,于是我被迫醒来。在没有任何分离个体清醒的射线季,我醒来,我巡视,我等待,我长久的,长久的等待,直到岚特被抛入地表。”
&nb;&nb;&nb;&nb;它的声音转而成为另一种腔调,像孤狼在深夜中的长鸣,这在此前不曾出现。
&nb;&nb;&nb;&nb;静静听得入迷了,她张了下嘴,却又闭上,将问题咽了回去,继续往下听。
&nb;&nb;&nb;&nb;“岚特来到时,身上穿着毛发,它们时时脱落,于是我将它们收集。她惧怕,躲避,用肢体前行或后退,在巢穴表面离开又落下,发出一些刺耳的声音。当能交流时,她告诉我那是‘轻咳’。”
&nb;&nb;&nb;&nb;黏虫用梳齿一样的口写出这个词,悠长的气音吹起那排梳齿,像远鸣一样将念出来。
&nb;&nb;&nb;&nb;“她从哪来?”静静悄声问,声音像是蜜蜂在振翅。
&nb;&nb;&nb;&nb;“她向我诉说,她从一个充满尘土的行星出现,她说她们有稀少的人口,还有大片的疆土。她说那里寒冷又炎热,六千万的物种,最大种群统称是人类,她则是岚特。她说人类因万人对万人的作战,一切都消亡,最终只剩下十万碳基生命散布在行星表面。她说直到后来,云层在更高的云层上炸开,红雨落下来,她的土地失去寒冷,也失去同伴,于是只剩下她,作为独一个体的岚特。”
&nb;&nb;&nb;&nb;黏虫继续说:“侵蚀与死亡不在我种群的分离个体间,只在来自他者的种群中,于是我向她询问人与人互相抹除的原因,她却无法回答。我带领她走遍我的星球,她看到沉睡与我独一个体的等待,她于是向我询问孤独与否,我也无法回答。”
&nb;&nb;&nb;&nb;“无法回答?”
&nb;&nb;&nb;&nb;“是的,我们都无法描述我所不知的事物,因此我无法回答,她也无法回答。”
&nb;&nb;&nb;&nb;静静抿了下嘴,好奇地问:“你们是怎么交流的?”
&nb;&nb;&nb;&nb;黏虫说:“我们互相歌唱。”
&nb;&nb;&nb;&nb;它接着又说:“我不知道什么叫歌唱,她告诉我我在歌唱,于是我就在歌唱。我们相互歌唱,她接着告诉我毛发,进食,虚弱,四季,永生,哭泣,还有孤独,失去,和一些其他。我便告诉她侵入,流浪,星距,射线季,分离个体,思维网与单体繁殖,还有一些其他。”
&nb;&nb;&nb;&nb;静静专注地听着,听见他们交流了整个人生,长的或短的。
&nb;&nb;&nb;&nb;“”
&nb;&nb;&nb;&nb;黏虫停顿了一下,声调像巨轮沉入水中。
&nb;&nb;&nb;&nb;“我在四万个射线季外出现,也将在四万个射线季后回归。我长久潜行,从未知道不知道的一切,岚特却在短暂的存在中,告诉我不知道的一切。”
&nb;&nb;&nb;&nb;“一切?”
&nb;&nb;&nb;&nb;“一切,一切亮与暗。”它咏唱着,用像琴与瑟哭泣的声音说:“如果没有她的告知,我并不会知晓孤独,并不会体会孤独,也并不会拥有孤独。”
&nb;&nb;&nb;&nb;“我现在拥有了孤独。我同时拥有了失去,拥有了侵入之外的死亡,也拥有了岚特。”
&nb;&nb;&nb;&nb;静静原本陷入在它的伤感描述中,听到这里愣了一下,她还没反应过来在失去之后还怎么拥有岚特。
&nb;&nb;&nb;&nb;她问道:“岚特还在这里吗?”
&nb;&nb;&nb;&nb;黏虫说:“是的。”
&nb;&nb;&nb;&nb;“”
&nb;&nb;&nb;&nb;静静了坐直原本前倾的身体。
&nb;&nb;&nb;&nb;她反应过来了。
&nb;&nb;&nb;&nb;上方的光源散发着温和的光,流浪的星球慢慢向前走着,一个棒球大小的静止陨石被它轻柔推开,推向远方。它在逃离那片被入侵的星域,行走向前方,而只要逃离,任何一个方向都是前方。
&nb;&nb;&nb;&nb;那对黏虫来说呢?
&nb;&nb;&nb;&nb;对这个在流浪中清醒的,唯一清醒的守望者来说,哪里才是前方。
&nb;&nb;&nb;&nb;静静的辫子仍旧指向后方,指向它们逃离的方向。
&nb;&nb;&nb;&nb;沉默片刻,看了眼表,她清了清嗓子,努力将自己的好奇表达温和。可当话说出口,她的音调还是像一大群飞鸟被驱赶离水的翅膀拍击声。
&nb;&nb;&nb;&nb;“我能看看她吗?”她说,“看一看你的岚特?”
&nb;&nb;&nb;&nb;黏虫思索了一会,最终没有拒绝她。
&nb;&nb;&nb;&nb;静静想,也许它在失去岚特后的独处实在太久,这种长久让它无法拒绝任何人。
&nb;&nb;&nb;&nb;她调整飞行器后退了一些,看着黏虫将身体翻转过来,软倒下去。它躯体贴地的那个面露出来,一个细微的缝隙裂开,那里蠕动了几下,吐出了一样东西。
&nb;&nb;&nb;&nb;静静原本已经做好准备看到人类的尸体。
&nb;&nb;&nb;&nb;可那并不是尸体。
&nb;&nb;&nb;&nb;那是一撮毛发。
&nb;&nb;&nb;&nb;“这是”静静愣愣地问:“是你的岚特吗?”
&nb;&nb;&nb;&nb;“是的。”黏虫说着,音调像长笛飘荡在森林中,柔软悠扬。
&nb;&nb;&nb;&nb;“我的岚特。”
&nb;&nb;&nb;&nb;静静忽然觉得自己从它的音调中听出了安慰,或许还有少少骄傲。
&nb;&nb;&nb;&nb;“”
&nb;&nb;&nb;&nb;啊是这样啊。
&nb;&nb;&nb;&nb;个体和名字都没有意义,如果我拥有回忆,我拥有的一切都是你。
&nb;&nb;&nb;&nb;你是你,头发是你,眼睛是你,唇舌是你,照射过你笑容的星光,映出过你面孔的水面,滑过你脑海的每一个意象。
&nb;&nb;&nb;&nb;宇宙都是你。
&nb;&nb;&nb;&nb;静静眨了数次眼,冲它微笑了一下,从小包里掏出手套戴上。道了谢后她把毛发接过来,拿在眼前看。
&nb;&nb;&nb;&nb;那丛毛发是白色的,不长,也不是纯白。接近于奶油色的白被像塑料膜一样的东西包裹着,在其中四散飘荡。它的外表是硬的,明明像琥珀一样,静静却害怕把它捏碎了,只敢小心地捧着它。
&nb;&nb;&nb;&nb;仔细观察了片刻,静静发现了一个让她更加震惊的事情——这不是人类的毛发。
&nb;&nb;&nb;&nb;她睁大双眼消化掉这个消息,往前凑得更近,仔细到能看看清楚浮游在里面的每一根,它们最长的大概也只有食指长,绒毛感强烈,好像魔法师家卧室的熊毛地毯。
&nb;&nb;&nb;&nb;等等
&nb;&nb;&nb;&nb;熊毛地毯?!
&nb;&nb;&nb;&nb;深吸口气抬起头,静静把那撮毛还给了黏虫,对方没有触手之类的东西,所以返还时静静不得不重新降落到它身边,把这琥珀塞回黏虫肚皮上的缝里(感觉并不好)。
&nb;&nb;&nb;&nb;放回去后,静静用在飞行器上左挪右动代替踱步,边思考着边脱掉胶皮手套,她咬唇慢慢地问:“你的岚特她有说自己的种族生活在哪里吗?”
&nb;&nb;&nb;&nb;“她告诉我,是她们的星球中最寒冷的地方。那里有会飞跃高空的鱼群,有风,有星空的馈赠,还有无垠的白色。”
&nb;&nb;&nb;&nb;黏虫回答了她,声音像成年男人的一串大笑,回忆使它贴近快乐的原始点。
&nb;&nb;&nb;&nb;“我仍旧不知道什么是白色,但岚特告诉我,她的颜色就是白色。她是她星球的最后一个白色。”
&nb;&nb;&nb;&nb;静静几乎可以确定了。
&nb;&nb;&nb;&nb;黏虫的岚特,是那个时空中,地球上最后一头北极熊。
&nb;&nb;&nb;&nb;多奇妙啊,或许是什么意外,也可能是一些机缘巧合,可谁又知道,穿越过这世界的曾是什么种族,将来有会有什么种族。
&nb;&nb;&nb;&nb;谁说只有你呢。
&nb;&nb;&nb;&nb;那么更遥远的地方,又还有谁呢。
&nb;&nb;&nb;&nb;“那么她——”静静卡了下壳,还是坚持把问题问完:“她去哪了?你的岚特?”
&nb;&nb;&nb;&nb;“她衰亡了。”
&nb;&nb;&nb;&nb;黏虫说。
&nb;&nb;&nb;&nb;“在短暂的几个瞬间,在不到半个射线季。她的视器浑浊,她的身躯柔软,她不再吟唱,而一切都在那刻停止,我后来知道,那是衰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