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七月半,鬼门向西开。 “姑娘,到夜晚时,要关上门闭上眼,好好安睡才是。”漪贞掌柜拨着算盘,朝柜前转转悠悠地小姑娘弯了弯眉眼。 小姑娘龙晴乖乖地点头。 “漪贞姐,为什么不去京城开店呢?在酆都,能赚到银子吗?”龙晴不太了解,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她柜前。 漪贞姑娘性子尤其好,也不讨厌她。见了龙晴便要招她过来聊聊,龙晴对这美人姐姐很有亲切之感。 于是两人便趁着云渊出去的这当口,在柜前聊了起来。 “因为我在等人。”漪贞笑了笑。 龙晴抿唇,没细问,因为瞧见漪贞眼中流露出的那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便止住了到口的问话。 “姑娘来酆都做什么呢?”漪贞看了她一眼,抬眼轻笑,“姑娘是有福气之人,若是撞上鬼门开,恐怕会成为万千鬼灵趋之若鹜的……”食物。 龙晴摇了摇头,“我不怕。若是他们将我捉到地府里去了,说不定我还能遇见太……哥哥,这样也省得云渊小师傅老是在寻进地府的法子了。” 漪贞抬手轻敲她的脑袋,“可不许乱来,你若是被人捉了去,还等不到去冥府,就会被鬼吃掉生魂了。” 龙晴捂住头,又嬉笑着朝她眨眨眼,“姐姐放心,龙晴不会乱来的!” 漪贞无奈莞尔。 “待到入夜,你便在房中好好歇着,放心……只要不出这家客栈,便什么都不会发生。”她如此说。 龙晴见她说着神秘的话,不以为意。 许是幼时最喜欢的歌调是太子哥哥宫里的乐师编的冥府小调,许是太子哥哥给她讲了不少地府里神仙们的搞笑小话本,许是太子哥哥曾画过一副孟婆送茶的美人图赠予自己…… 冥府呀,不就是一个有着漂亮景色的地方吗? 有神仙美人姐姐,有夜幕星河万千,有许许多多有血有泪的感人故事…… 龙晴:我才不怕呢! 而且…… 而且,冥府里有太子哥哥呀! 龙晴很是高兴。不如就趁着这一时刻,让鬼们抓走好了! 心里这样想着,嘴角似弯月如钩。 而漪贞……倒也并未多想。 鬼门开,万鬼游/行,却没有任何鬼能够破开她在这座客栈上布下的结界,小姑娘的安危她也是能够保证的。 只是…… 漪贞看着一脸乖笑的傻姑娘,轻轻叹了口气:你不是做神仙去了麽?怎么又入了轮回?许是该我去天界问问玉帝了,这到底是何意。 将我妖族最宝贝的小家伙要了去,如今又让她受这轮回之苦。 “傻丫头。”漪贞伸手,像母亲似的轻轻抚摸小龙晴的脑袋。 一刹那,黑气蔓延,如蛆附骨沿她的手臂穿梭而过,灼烫灵魂的炙烤从掌心传来,惊得漪贞猛地退后一步。 这是怎么回事?! 她震惊地看向表面上完好的手心。 “漪贞姐?”龙晴不解地看向她,见她呆愣地望着掌心,更加奇怪。 漪贞背过手去,笑问她:“没有,方才被你头上的簪子勾了下,无事。” 龙晴吃惊地捂住头上的簪子,愧疚地笑了下,“下次我换一个戴,唔……下次漪贞姐陪我去买吧!” 漪贞轻轻点头,“好。” 龙晴很是欢乐,还想和她多说些话,余光却瞥过一脚踏进客栈的那个顶着光亮亮脑门的大和尚,赶紧起身,迎了上去:“云渊师傅,你回来了!” 云渊奇怪地看了眼她,又转头看向她身后的漪贞,最后沉默了下,拉着人上了楼。 “郡主,小僧说了很多次了,不要总是跟那掌柜在一起……” “郡主,小僧说的都是实话,你怎么就不听呢!” “哎呀,云渊师傅,你就别说了,我都知道了,知道了。” “你……” “本郡主耳朵都要起茧子啦!” 漪贞低头看看手,又看看楼上去了却隐约传来地絮絮叨叨地念叨声,便轻轻笑了下。 傻丫头,莫非是下凡来渡劫了麽? 看来玉帝待你尚且不错,竟还给你派来了护卫。 漪贞放下心,嘴角又扬起轻缓的笑容。 她移开目光,落在窗外。 客栈外的小巷里,隐约又传来清朗的歌调声—— 离人归也,离人归也,儿郎呀,快归来瞧瞧那为了你以泪洗面的娇娘啊~ 思念你呀,思念你呀,儿郎呀,她还守着家屋扫净了灰土等着你回家呀~ 淅淅沥沥的雨声随之落下。 滴答,滴答。 不知哪里乐楼里又吹起了短萧,弹起了筝琴。 歌调声合着雨落泥地的啪嗒声,穿透整个酆都长巷。 …… 夜来。 今夜十分静谧。 住在客栈的客人仿佛都心照不宣地安静入睡,唯有窗外吵闹的蝉鸣尚未肯歇。 午夜初始。 打更的铜锣声从远巷传来。 来了。 整齐的鬼魂列队排好,他们穿着鬼差的衣裳,久违地又想起了还在人世时爹娘的照拂,回忆缱绻心头,身上的衣物也都变成了还曾在人世时粗布凡衣。 “你们都听着,你们这群鬼差是新来的,所以上面下了令,许你们多滞留人间一刻钟,再看看这世间。这是帝上的恩赐,我们要携感恩之心尽忠帝上!”鬼差手握鞭柄,朝诸位同僚遥遥一拜。 “我等谢帝上恩典!” “去吧去吧!” “嗳那边,对,就是你们那一波都过来听着,你们是冥府新收进来的鬼魂,大都是死了没多久的。别想着回到人世就能还阳,将你们的遗愿了结了就回府,若是过了时辰,等待你们的就是黎明破晓时的魂飞魄散,那可就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懂了吗!”鬼差一甩鞭子,恐吓道。 鬼魂们纷纷点头。 最后四散而去。 这数以万计的鬼魂,在打更声起的那一刻,从地府中汹涌而出—— “唉,这每到这一年,我就怕这又有哪个鬼不听话乱跑,让世间那些道士给弄死了。”鬼差摆着一张老父亲的担忧脸,感叹道。 他身边的另一位鬼差哈哈大笑:“大兄弟,他们可早就死了。” “让道士捉去,那可是魂飞魄散啊。不行,我得去巡视巡视,看看今年有没有哪个小鬼头迷了路,又找不到回府的路。”鬼差别好自己的鞭子,赶紧飘走。 上任了许多年的鬼差们都面面相觑,也都别好鞭子,纷纷巡视去了。 没办法呀,他们总不能看着这些小鬼头被弄死吧! 呸呸,已经死了! 他们总不能看着这些小鬼头连个轮回的机会都没有吧! 唉,真是操碎了心。 …… 鬼差们尽心尽力,但今年似乎真的不小心多了一个小鬼漏了。 黎明破晓前,万鬼大都全归了队。 但街巷边的稻草盖子下,却悄悄掩藏着一个小孩子的魂魄。 它找不到路了。 它只知道鬼差大人们把它带到了这里。鬼差大人说,让它回去找自己在世间眷恋之人。 可是它不记得了啊,它都忘了。 而且还迷路了。 它委委屈屈地抽噎。 好一会儿,自头顶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小家伙,你在那干什么呢?” 小鬼抬头,楼上的窗边探出了一个姐姐的脑袋,圆滚滚的。 小家伙从街巷角落里跑出来,仰着头看向姐姐,“我,我迷路了!姐姐,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这个姐姐,正是守在客栈里百无聊赖又睡不着的龙晴。 她趴在窗口,笑眯眯地问那只小鬼,“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鬼抱着脑袋想了想,“姐姐,我叫苏易,对了……我叫苏易。鬼差大人叫我来找人,可是……找谁呢,找……我不记得了。” 龙晴脸色一僵,看着楼下大约只有七八岁的小孩魂魄。 不知她想了什么,一翻身,从二楼直接跳了下去。 单身撑地,干净利落。 她轻轻按住小鬼的肩膀,一字一顿道:“你说,你叫什么?” 小鬼挠了挠头,“姐姐,我叫苏易啊。” “苏易,苏易……太子哥哥,你是太子哥哥吗?”龙晴一把抱住小鬼,轻轻摸了摸它的脸。 不对,有哪里不对。 太子哥哥,不是这样的。太子哥哥虽然也叫苏易,但是太子哥哥……它不是。 没有结巴的龙晴似乎意识到什么,惊喜变成失落,原本发着光的眸子,也变得暗沉了下来。 小鬼不明白这个姐姐在说什么,它想请姐姐带自己去找鬼差大人。 因为这个姐姐能够看到它! 小鬼欲要开口,却见面前突然出现一条巨大的鬼兽。 它惊恐地拍了拍抱着自己的姐姐,“姐姐,快跑,快跑!” 龙晴转头望去。 一头獠牙巨嘴的冥兽正虎视眈眈地伏在他们身后,嘴里发出低低的嘶吼,眼中的狼光让人不寒而栗。 弯月在他身后高挂,月光将它尖锐的獠牙衬得尤其锃亮。 龙晴一骇,抱起小孩就跑! “救命啊!!!!!!!云渊师傅,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