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铿铿铿铿”的金属撞击声中,十几辆超跑改装的赛车如一锅煮糊的饺子般,熙熙攘攘挤在了一起,场面蔚为壮观。 周围一片惊呼声,底下的各家P房门口,工程师和机械师们齐齐捂住了头,崩溃的心情显而易见。 玩车这么多年,凌筱没见过这种场面。 大家都站着,凌筱嘴里还咬着棒棒糖,但她好像已经忘了。 屏幕上还是一片硝烟混乱的撞车现场,赛会出示了全场红旗,比赛暂停,赶过去的工作人员围在旁边,一时无从下手。车手们也陆陆续续下了车,聚集在一起交流感想,看起来都没什么大碍。 凌筱这时才开始肉疼那堆超跑。她转头去看于泽皓,发现周围一圈人也都在看他,他揣着口袋坐在那里,一脸的无辜。 如果他坐在P区里,估计已经被暴打过一顿了。 “不关我事哦。”他嘟嘟囔囔跟凌筱说。 “就是你,你这个乌鸦嘴。”凌筱鄙视他,嘴里恢复了棒棒糖的橙子口味。 赛会的吊车开始清理现场,把扭曲的赛车一台一台往赛道外吊,逐个运离赛场。 “感觉好难开啊这里。”凌筱重新坐下来:“到处都是陷阱。” “哦,臭名昭著。”于泽皓一边嘴角上扬,眼里全是浓情蜜意,像是在怀念他昔日的恋人。 凌筱一阵恶寒:“你搞什么……” 这是一条事故如家常便饭的赛道,赛会的应急处置已经相当成熟了,一个小时后,剩下的车接着跑完了比赛。 超跑赛结束后,马上就是WTCC的第一回合赛。 这个比赛,厂队和俱乐部车队各占一半。已经跑了整个赛季,冠军也就是两家之争,没有太多悬念,但今年在东望洋收官,谁都想跑得漂亮点。 东望洋真是凌筱见过的最“憋屈”的一条赛道了,发车区能挤死。信号灯一灭,底下犹如拉开闸口的猪圈一般,各种挤着往外窜…… 震天动地的咆哮声中,所有赛车都在积极切线抢夺位置。 当转入弯道,路面变得越发狭窄起来,起伏曲折之间,大部分赛车只能排列行驶。 “半点错都不能犯,过了角度根本救不回来。”凌筱认真观看比赛,感觉比自己开还紧张。这里的各种弯道简直不是一般的刁钻,路面还那么窄。 “所有角度都得事先计算过,还要比各家的调校,细微的数据差异,一上去就会被放大百倍。”于泽皓悠悠地给她讲:“车手也是,就算没犯错,也还是需要天时地利,毕竟跑在你前面的蠢货可能会犯错,而你根本刹不住。” 凌筱对于泽皓能正经说出这么整齐的一段话表现了一点惊讶之情。 于泽皓笑:“这就是东望洋啊,再牛逼的车手都有可能哐哐哐哐……” 正说着,扩音器里就如实复制了他的“哐哐哐哐”,直播屏幕上,刚才发生连环追撞事故的弯角,同样的一幕再次发生了。 看台上的观众又一次哗然起立,凌筱转头看了于泽皓几秒,从口袋里掏了个棒棒糖塞进他嘴里:“闭嘴你。” 对吃瓜群众来说,今年的票价已经彻底值回本了。 要说有什么比超车好看?那当然是撞车。 什么比撞车更好看?连环撞。 什么比连环撞更精彩?两次连环撞。 格兰披治持续四天,每天都是满满当当的比赛,可以想见,这样的四天,得有多热闹和精彩。 比赛一场接着一场,最后一场是Moto赛。 “这个还看吗?”于泽皓问凌筱。 “看啊。”凌筱很感兴趣:“我读书的时候还专门去看过Moto GP,摩托赛真的超酷的。” “哦,开过吗?” “没有,那个我死活端不起来。” 现场再次被点燃了热情。 摩托赛的参赛车辆众多,超车也比汽车赛多得多,赛场上的格局总是千变万化,充满了不确定性。 车手和流线型的赛车融为一体,贴地过弯十分好看,而且摩托赛没有进站策略,全凭英雄们独自奋战,所以是另一种精彩。 凌筱专注着赛道和直播屏幕,并没有发觉无聊的于泽皓正把手臂搁在她椅背上,手指不停撩着她头发玩,之后又从她衣服口袋里拿了个棒棒糖…… 圈数刚刚过半,赛会出示了红旗,广播宣布比赛停止。 观众们不明就里,在没有具体情况反馈的一段时间里,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令人越发不安起来。 凌筱回头看于泽皓。 于泽皓对她点头:“有事故。”顿了一下说:“大事故。” 刚才两次连环撞都没有停止比赛……凌筱的心不可抑制地急跳起来。 赛车无疑是极其危险的运动,凡身肉体在两三百的时速里根本不值一提,可正因为它的惊险和刺激,因为它残酷的一面,所以才会如此有吸引力。 不过也是因为危险,这项运动对安全的投入远远超过了其他运动,至少这么多年来,凌筱还没有在赛场上亲历过真正的死亡。 过了一会儿,广播里告知,一位车手在弯道发生事故,赛车失控导致他飞出了赛道,伤势严重,比赛取消。 直播屏幕上出现了事故现场的救援画面,画面时间很短,也不太仔细,但凌筱还是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那位车手。 她心里有点惶然,几乎是立时想起了凌潇出事的那天。 他当时在参加DTM(德国房车大师赛),在纽博格林赛道。凌筱那边已经是晚上了,她在图书馆里戴着耳机看直播。 那天纽博格林的天气格外好,可是凌潇却出了事故。 他的赛车在极速中失控翻出了赛道,砸在护栏上,撞的角度非常不好,他没能及时出来,赛车却燃了。 那一瞬凌筱真的要疯了,在周围不满的注视中,她踉踉跄跄跑出图书馆,不停给凌鹏程打电话。 直到后来确认凌潇送往医院,没有生命危险了,她才敢去看当时的视频报道。 在凌潇车燃被困的时候,救援很快就到达了事故地点,有途经的车手停下来帮忙,顶着火舌和灭火粉末把他拖了出来…… 生死就在一线之隔。 那时的恐惧感再次清晰地浮上心头,如果凌潇没能从车里出来,那就是另外一个结局了。 她应该感激的,就算他回不到赛道,但至少能活着。 凌筱想起刚才的画面,所有人都在忙碌,只有躺在地上的那个车手,一动不动。 她浑身发冷,感觉糟糕透了。 不知过了多久,广播开始通报车手姓名、国籍、年龄,职业生涯中的各种成就和荣誉,并向他致敬。 …… “走吗妞?”于泽皓的声音像是在另一个时空里响起。 凌筱回过神来,天色渐晚,这时的看台上只剩下他们俩了。 她点头,木然起身往外走,刚走了两步,手臂一紧又被人给拉了回去。 她愣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于泽皓的怀里了,额头正抵着他的胸口。 靠得这么近,凌筱第一次分辨出了他身上的味道,清爽里带着淡淡的柚木檀香和琥珀香,很高雅,却难以驯服。 像安静的野兽…… 凌筱双手垂在身侧,有点茫然,不知道于泽皓这么做是为什么,但也没有推开他。 她感觉自己手脚冰凉,而于泽皓的怀里很温暖。 这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于泽皓问她:“害怕吗?” 她在他胸前点了点头。 他的声音磁性低沉,前所未有地温柔:“还要继续吗?” 凌筱顿了一下,继续点头。 “好,我知道了。”于泽皓的手掌压着她的头,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你不要哭。” 凌筱抬手去摸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手湿润。 怎么搞的。 于泽皓的手指轻轻摩挲她的头发,几度侵袭他的那股陌生情绪,此时激烈席卷而来,再也挡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