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结束后是颁奖仪式，凌筱走在通往颁奖台的隔道上，围栏外挤满了情绪高涨的车迷和媒体。　　　　她勉强笑着跟大家打了招呼，心里却像陷在泥地里一般，上不来下不去，胶着难安。　　　　这场比赛她确实拿了冠军，但全场见证，这个冠军她拿得有多名不副实。她有种公然作弊还被全球直播的感觉，别提有多糟心了，现在还要这么去领奖，简直能尴尬死她。　　　　这时于泽皓和另两个拎着头盔从她身边经过，于泽皓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对她笑了笑：“恭喜你啊。”　　　　董大卫和蒋成逸也回身笑着看她。　　　　本就觉得难堪的凌筱心里顿时一千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她忍了一下没忍住，当着董大卫和蒋成逸的面就问了出来：“所以你参加比赛就是为了这个？”　　　　于泽皓完全不否认：“对啊，让你拿第一，不高兴吗？”　　　　“……”　　　　她高兴才有鬼了。她是想拿到积分，是想拿到名次没错，可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啊。　　　　见她站在那里闷声不肯动，于泽皓催促她：“走吧，领奖去呗。”　　　　凌筱憋着一肚子的古怪脾气：“于泽皓，你别幼稚了行吗？”　　　　于泽皓闻言愣了一下，脸上的那点笑意渐渐褪去，变得有点阴雨难测：“再说一遍？”　　　　他这模样太少见了，董大卫和蒋成逸都没敢吭声，齐齐去看凌筱的反应。　　　　就是凌筱自己也有点被吓到，可她还是努力地重复了一遍：“你别幼稚了行吗？”　　　　于泽皓走回她面前，低头看着她，而凌筱安静地迎着他的目光。　　　　这么对视了几秒，于泽皓突然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好乖。”说完又笑起来，哪里还有半点情绪阴沉的样子？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问董大卫和蒋成逸：“她今天怎么这么乖？我让她说什么她说什么，吃错什么了？”　　　　蒋成逸无奈地回过头，对头顶生烟的凌筱摊了摊手，用口型劝道：算了算了，别跟他计较。　　　　……　　　　------------　　　　比颁奖更让凌筱崩溃的，是赛后发布会。　　　　从开赛至今，凌筱还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的发布会，偌大的会场里，媒体济济，居然都快站不下了，从里到外，一眼望去全是镜头。　　　　一排车手席位，凌筱坐在中间，硬着头皮面对这一片长.枪短炮，心里继续泥马乱跑。　　　　这一站的人为什么那么多啊，这一站的媒体为什么这么亢奋啊，她为什么在这一站被拿了冠军啊啊啊，真的不想说话……　　　　媒体的自由发问已经开始了。　　　　“我想请问一下Herman，”一名外媒记者开问：“你暂别DTM一年后，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WTCC的匈牙利站，有什么特别用意吗？是决定从这一站重回赛场，还是出于赞助商方面的考虑？”　　　　于泽皓耐心听完记者的一连串问题，回答说：“不是。”　　　　记者追问：“我想在座的每一位都跟我一样十分关心这个问题，能否请你回答得更确切些……”劳烦您多说两句行吗？这样我让通稿怎么写？　　　　于泽皓奇怪道：“我刚才的回答有什么不确切的地方吗？”　　　　会场里短暂沉默了几秒，记者们像是突然踩到了这位车手久违的节奏，气氛瞬时热烈起来，开始七嘴八舌地接连发问：　　　　“五年前你因为对赛会组的决定不满，中途与车队解约离开了F1，一年前你又因为同样的原因离开了DTM，请问你的我行我素给曾经的车队带来了什么样的麻烦和损失，你现在重回赛场，对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有何预期，前景是否乐观？”　　　　“听闻你当年退出F1其实是因为迫于赞助商的压力，请问这个猜测是否属实？”　　　　“如果说当年F1赛会组的决定尚且存在争议，可一年前你在DTM赛程中违规停车被警告，这个处罚似乎并没有错怪你，你却依然选择了离开，是否证明你的团队合作度比较低？”　　　　诸多问题一股脑砸地向于泽皓，问的全是他风口浪尖那几年，公众最津津乐道的那些陈年旧事。　　　　而坐他身边的凌筱在听到“Herman”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呆住了，这刺激感完全不亚于全球直播她被队友垫上领奖台。　　　　所以于泽皓叫“Herman”？是她知道的那个“Herman”吗？　　　　凌筱愣愣地坐在那里，反复确认这到底是不是真的，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整个会场已经被各种针对于泽皓的尖锐问题给填满了。　　　　记者们的神色既期待又不安，像是生怕于泽皓有什么暴躁过激的言行，可又怕他不够暴躁激动似的，相当矛盾。　　　　于泽皓安安静静地听完，说：“我刚没听清，你们再问一遍？”　　　　车队方立刻有人来打圆场：“感谢各位对Herman的关心，但请尽量针对WTCC的比赛进行提问。”　　　　记者：“那请问Herman，你会出席之后几站的比赛吗？”　　　　于泽皓：“看情况吧，不一定。”　　　　记者：“什么样的情况？”　　　　于泽皓：“价值、理由、心情、天气，诸如此类。”　　　　记者：“对今天比赛拿到第二的成绩是否满意？有什么感想？”　　　　“我很满意。”于泽皓笑：“感想的话，你们好像应该先采访冠军啊。”　　　　闻言所有记者都转移了视线，齐齐看向凌筱，凌筱也看着他们，实在是笑不出来，只能努力管理自己的表情，又想临阵脱逃，又想给于泽皓一脚。　　　　“凌筱小姐，”记者对女士倒是表现出十足友好的态度：“首先祝贺你获得这一站的冠军。”　　　　凌筱：“谢谢。”　　　　“你是这个赛季唯一一个女车手，WTCC历来的女车手屈指可数，但是我们也了解到你之前没有太多可以参考的成绩，请问你是如何获得十字领标车队的车手席位？”　　　　凌筱沉默几秒，于泽皓则轻晃了两下身体，很有兴趣地竖着耳朵听。　　　　“不清楚。”凌筱思考后说：“这个问题建议问问我们经理。”　　　　于泽皓在心里乐开了花。　　　　“我们对车手有综合的评估和考量，”车队经理罗杰镇定地说：“历史成绩、可发掘潜力、市场友好度等等，事实证明我们的选择并没有失误。”　　　　坐在发布台上的车手们，心里集体给他鼓掌：扯！继续扯！　　　　“请问凌筱小姐，”又有记者问道：“你在前两站频繁失利，是因为没有进入状态吗？”　　　　“是的，从开赛至今一直在努力适应，团队也给予了我足够的支持和信任，相信会越来越好的。”　　　　记者：“你觉得今天的胜利是你真正实力的体现吗？”　　　　会场里所有镜头都聚焦着她，等待她的回应。这个冠军能够得到多少认可？公众显然已经有自己的判断了，但媒体当然不会放过凌筱的自我评价。　　　　于泽皓转过头，安静地看着她。　　　　职业车手需要面对的，除了比赛还有很多附加游戏，残酷无情的、不怀好意的、无能为力的，你确定这是你要的吗？　　　　“我的队友无条件配合我，帮助我尽快适应比赛节奏，让我拿到了这个成绩。”凌筱直视媒体的镜头，目光坦诚：“今天的胜利证明的是整个团队的实力，而我是其中一部分。”　　　　凌筱说完，短暂看了于泽皓一眼。　　　　小菜一碟，难不倒我。　　　　于泽皓看向一众记者，笑眯眯，点头点头点头。　　　　记者们看了看画风不明的于泽皓，有点摸不着头脑，再看看从容应对的凌筱，瞬间感觉通稿有望，再接再厉，积极提问：　　　　“Herman的出席给比赛带来了更多变数和可看性，能简单谈谈车队接下来的安排吗？”　　　　“请谈谈身为Herman的队友是种什么体验？安全感和危机感哪个更多一些？”　　　　“一直以来主流观点认为女性在赛车运动领域不具备优势和竞争力，请问你们对此怎么看？”　　　　……　　　　熬过了赛后发布会，赛会工作人员引导他们从临时开辟的专属通道离开现场。　　　　这一站的媒体规模在凌筱这里也得到了应有的解释，是因为于泽皓。　　　　她沉默地走在最后，心里想的已经不是之前的比赛了，而是于泽皓的新身份。　　　　Herman……　　　　前面的于泽皓停下来等着她，等她走近了，伸手揽住她的肩，模拟她的惊喜：“天呢，于泽皓不停刷新我对一个男人的期待，我之前真是瞎了狗眼了。”　　　　他低头凑近她：“嗯嗯？还有什么？Herman你太棒了，我天天晚上梦见你？”　　　　凌筱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怎么？难道不是？”于泽皓揽着她往前走：“听说你喜欢我，听说你想见我？”　　　　凌筱语气平淡：“听谁说的？”　　　　“内部渠道。”于泽皓一本正经：“你早说啊，我肯定不拒绝你。”　　　　凌筱在他怀里挣了挣，被摁住了，于泽皓搂着她低声哼唱：“他是我的偶像，姿采万众仰望，谜一样的印象，让我心花怒放……”　　　　跑调能跑到北冰洋，凌筱实在端不住，终于笑了。　　　　简直是个神经病。　　　　见她笑了，于泽皓也笑：“你今晚会幸福到睡不着觉吗？”他拉起她的袖子，拿着不知道从哪顺来的笔，在她小臂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举到眼前看了看，又继续补画了两颗小星星。　　　　凌筱看着自己手臂上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和小星星：“求你了于泽皓，正常点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