笹雪的每寸身体都被包裹着。 青榆等人不支持她在外走动,可是她很想见见狐娘和花爹。 笹雪终于肯走近狐娘花爹的尸首,终于下定决心去看看他们的模样。 他们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偏偏不肯睁开眼,不会护她在怀。 青榆在笹雪身后跟着,突然听见她一声喊。青榆立即走上前,“小姐!” 笹雪跪在狐娘身前,喃喃,“娘亲的肚子……” “怎么了,小姐?” “青榆,娘亲的肚子是不是比之前更大了?” “青榆不知。” 青榆一介男子,平日未敢盯着主人的孕肚看。 按理狐娘已经死亡,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更没有体温。 可是…… 笹雪将手放在狐娘的肚子上,突然颤抖一下。 笹雪的脸只一双眼睛露出来,青榆看见笹雪小姐的眼睛闪过一种极惊讶的情绪。 “青榆,娘亲的孩子还在。他还活着!” 狐娘的肚子里有生命动弹的迹象,温度、心跳、甚至踢脚。 胎儿在狐娘的子宫里顺利成长。 青榆不可置信,连眼睛都模糊了。“夫人!” 在笹雪花的呵护下,胎儿在死去的狐娘肚子里发育成长。 “是个男孩。”笹雪动作轻柔的抚过狐娘的发丝,即便没有活着的迹象,海和棠依然每天把她打扮得一丝不苟。 “我们有小少爷了。”青榆一个铮铮男儿也流下泪。 笹雪脸颊贴着狐娘的肚子,像以往做的那样。一滴泪水顺着眼角落下。 杀生丸能感觉到她的悲伤和无处着落的思念,以及所有柔软的情感。 她在某个地方流泪。 邪见看到杀生丸突然转醒,欢喜万分,心想着那个老太婆的药终于管了点儿用。 杀生丸坐起身,走出屋子。邪见冒死拦着他,“杀生丸萨玛,请你继续休息,你的身体状况十分不好。” 杀生丸根本就顾不得自己的身体,他在这段昏睡的时间一直被一个预感充斥神经——他会失去她。 他会永远失去那个女人。 杀生丸出了客栈,跋涉到郦尤山下。 邪见追了过来,不待他走近,杀生丸突然发怒,眼睛变成野兽的血红,人也冲向了一群鬼兵。 杀生丸大人只会在逼迫到绝境或者受到威胁时,才会露出野兽的面目。现在的杀生丸萨玛即便身体不好,也要跟人拼命,他像是很愤怒。 邪见看见那群鬼兵的前面,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不就是鬼王朝的那个鬼帝嘛。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他难道不知道杀生丸萨玛很讨厌他吗?杀生丸萨玛恨不得要把他撕碎了。 席扉也很意外被人袭击。 鬼兵们欲要上前抵御。 “退下!”席扉喊退将领,自己迎向犬妖。 于是一妖一鬼互相拼命。 笹雪躺在阁楼的长椅上阖眼休息,一片阴影罩上来,旁边的灯火摇曳一下。 笹雪睁开眼便见脸蛋受伤的席扉,启唇问,“你跟人打架了?” “对方伤及性命,相较之下我并不亏什么。”席扉似乎依然心有余愤。 “是吗?”笹雪漫不经心道,拿袖子去擦他脸上的汗水和泥尘,“若不是什么厉害角色,让下属为你挡着就是,何必伤了自己的脸。” 席扉笑了,伸手覆住脸上的手,“后面想想确实这样。我为何要顺他的意跟他打架,让他气死好了。” 笹雪未言语,打算继续阖眼,她现在没有太多的力气。 席扉的声音又将她的注意力拉回去。 “笹雪,还记得之前我说过的话吗,我要娶你为妻。虽然鬼界一致认你为鬼后,但我两人还未正式完婚。你现在是否答应嫁给我?” 笹雪看着席扉的眼睛。“你为何要这么执着?” “很简单的道理,我喜欢你,想让你属于我。有多喜欢,便有多想得到。” 海棠闯了进来。“小姐……” 海棠见着席扉立即闭嘴了。 笹雪未理海棠,对面前求婚的人柔柔笑了。 这个男人给了她最大的包容,给了她一条万全的退路。 “席扉,今后也劳你费心了。” 海和棠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笹雪的眼睛里有温柔笑意,那是她这些日子唯一的笑脸。 **** 第一次,他在心中怨她,怨她剥夺了他的力量。若不是如此,他完全可以把她抢回来,禁锢在身边。即便她不愿意,他也会占有她。然而他现在就跟一只陷入绝境只能悲鸣吠叫的狗一样,什么事也做不了。 杀生丸跟席扉打架差点儿死在当场。待他醒来,正是笹雪大婚之日。 外面张灯结彩,万妖庆贺。 鬼兵驻扎五山两野各个角落,身上挂着红色绸带,一向森冷的表情也带着几分喜气。他们的鬼帝终于要将鬼后迎回入宫了。 这场婚礼一旦举行,复华笹雪的名字将正式载于鬼王朝的史册,鬼帝席扉之妻的身份将伴随她一生。 血腥的龙鳞之墙呈现出难得的温驯。四大凶兽在前方开路,后面跟着队列森严的鬼兵,身上均挂红彩,从郦尤山往下,浩浩荡荡。 队列之中,几位身份非同一般的鬼将抬着高大华丽、气派威严的喜轿。轿上红纱飞扬,铃铛作响。 妖怪们挤在道路两边,摩肩接踵、翘首以盼,都望能瞧见妖神大人的真面貌,那一定是顶美的美人。 突然一阵风吹拂来,红纱扬起,妖怪们发出惊呼声,张大嘴眼也不眨地盯着渐渐露出的人物。 当真雪肤花貌,青丝眉黛。秀丽眉目衬着轻透的绯红,惊艳至极。 狭长眸光掠过人群中的犬妖,对方近乎绝望的伤痛落在她的眼底,笹雪的目光未做停顿,神情不起波澜。 风越来越大,似不停歇。铃铛声响更急,与杀生丸记忆中的声音相似,她赤脚走近,轻纱舞动,容颜艳丽,清濯如妖。 “待你长大,我嫁给你如何?” 风拂过五山两野,环抱郦尤山的龙鳞墙突然迅速生长,于墨绿荆藤上绽放繁盛红花。同时间雪色透明的花瓣从郦尤山峰顶纷飞而来。 白的雪,红的血,落入犬妖手心,他不复前些日子的发狂暴躁,他的神情哀伤如死、眼眶发红,声音低哑沉缓。 “你为何要反悔改嫁他人?” 杀生丸攥紧花瓣,连呼吸都带着撕裂心肺的痛。 他确实有错,但这样的惩罚实在太过。以强大闻名的杀生丸少爷,经历了从未有过的感情欺凌。 花瓣弥漫天地,像是响应这一盛况。 妖怪们惊奇的看着这一幕。好似一瞬间五山两野万花齐放。 犬妖的身影完全消失,笹雪的泪水无声滴落,滴答滴答,溅湿膝上双手。 她再也忍受不住,手紧紧抓着胸口,像是捂着那颗被他的眼神灼痛的心。 杀生丸杀生丸。她在心里不停喊着那个名字,像是这样就能让心痛减少一分。 席扉坐在纵灵马上,站在临时开启的鬼界入口——山谷狭缝。不待花轿走近,纵灵马带着席扉迎了过去。 “笹雪!进了鬼界你就是鬼界人了。世间再无妖神复华笹雪。”席扉不忍心去看她的神情。今天明明是他的大喜之日,然而眼睛里只有温柔伤痛。 笹雪始终不说话。被泪水冲花妆的脸颊显露出银丝裂纹,甚至有一块肌肤碎落掉,散落成灰。 队伍消失在峡谷的黑色冷雾中,直至什么也没留下。 杀生丸站立半晌,决定不再逗留,跃上御龙兽,带着邪见往东边而去。 邪见看见杀生丸大人的眼神像云层遮掩留下的荫影,并且这片荫影再也不会被抹去。 杀生丸大人明明是在往扶桑返回,可那模样更像是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该去往哪儿,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大概只能永远滞留原地。 迎亲的队伍在鬼王朝宫殿有序停下。 席扉下马,走近轿子。 唤了两声没有任何动静,席扉颤抖着手指去撩纱帘。 车内飘入了不少血棘花和笹雪花的花瓣,锦缎的坐蓐上,只一截白色断尾安静躺在那儿。 往东返回的杀生丸突然心中抽痛一下,整个人失去所有力气一般,差点儿从御龙兽脊背上摔下。 杀生丸扶住车框,待那阵剧痛缓过,拉开衣襟,却见胸口上一直与他作对的烈焰纹路已然消失。 杀生丸抓着木栏的手不自觉用力,邪见只听啪一声,那用千年铁桦树做的车栏竟被抓得稀烂。 怎么回事?杀生丸萨玛的力量…… 她死了! 杀生丸回头去看被云雾遮掩的山河平原。 早在前往之时便有预感,却不想是在这种时候,明明正将嫁为人妻。 杀生丸用尽所有的冷酷和理智才控制住自己不去返回。她已经不再了,回去又有什么用呢?她在死之前还要嫁给别人做妻子。 胸膛上没留下一点痕迹。这多像她和他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