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同一团血色的火焰,酣畅淋漓地烧在天际线上。 潘琴缓缓走在校道上,风掠过,黄叶打着转儿坠落在地,被步伐匆匆的行人踏过,发出破碎的声音。 她仰起头,望着天空,神情一片空白,仿佛正陷入沉思之中。她只是在想,这个傍晚的光影和色彩,像极了蒋防出事的那天,让人不安。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把他带回到这个世界上的方法。 ——以命续命。 她可以把自己的阳寿过给他。 潘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现在正在考虑的问题是自己要把多少阳寿渡给蒋防比较好,是一半,还是三分之二? 她低下头,直视着前方的道路,继续向前走。 迎面走来一个白衣黑裙的女孩儿,没有下雨,日薄西山时的阳光也并不猛烈,她手里却撑着一把黑伞,伞檐压得极低,望不清楚脸,只能看见一个小巧的下巴。 眼看着对方越走越近,她心头那种不安的感觉也愈发浓厚了起来。 潘琴踌躇了半晌,打算走到另一边的道路上去,正待迈腿,对方却不知为何一眨眼便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谢猜意抬起赤链伞,飞快地伸手,捏住潘琴纤细的脖颈,狠狠把她压到旁边攀满了爬山虎的墙上,动作迅疾得如同毒蛇吐信。而后她伞面一转一遮,将她和潘琴两人拢在阴影之下,隔绝了路人略带探究的目光。 “别乱动。”她低声警告道。 “你,是……谁?”潘琴艰难地颤动自己的声带,喉头滚出了几个字。 一时之间,谢猜意竟然有些不晓得该怎么跟她解释自己的身份。 她思索了一会儿,试探着说道,“宵猎,守脉人。” 潘琴仍是一头雾水地看着她,整张脸憋得发青。 她从来不知道宵猎是什么,守脉人又是什么,她甚至不知道凰城是龙脉所在之地。她没有那个意识,还以为这里就是个普通大学而已。在蒋防的事情之前,她更是一直安分守己,没有人会上门找麻烦。 “算了。”谢猜意决定放弃解释,“你只需要知道,凰城的阴阳之事归我管。” 她松了松手指,潘琴感到呼吸稍微畅通了些,立刻吸了一大口气,缓过劲儿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用了禁术三尸锁魂阵,犯了大罪,凰城的规矩容不了你,你必须得死,由我来动手。”谢猜意耐心地给她陈述目前的情况,向她下达死亡通知书,末了还问了句,“现在,你明白了吗?” 潘琴呆呆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好像在竭力消化她说的东西。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目光在伞内流转了一下,看见左右各有一道金符,似乎是辟邪和诛妖,再加上对方说出了三尸锁魂阵的事情,她觉得面前的女孩儿应该不是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发病的精神病患者。 “所以说,你算是这里的……执法者?你,要杀我?”潘琴试图表现得镇定,但颤抖的声线出卖了她。 三条人命,已经让她夜夜受困于噩梦之中,每天天还未亮就一身冷汗地惊醒过来。天道好轮回,她知道自己会有报应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是。”谢猜意颔首。 “那……为什么不动手?”顿了下,她又问,“还是说……你现在就打算杀了我,就在这大街上?” “不,我现在还不能动你。”谢猜意摇了摇头,“你身上还绑着另一条命。” 潘琴不能理解她话中的含义,“什么叫……还绑着另一条命?” “不要再装傻了吧。”谢猜意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身上有连心蛊,你的命跟另外一个人息息相关,你受伤,那人身上会冒出同样的伤口,你死,那人也会死,不是么?你是潘家的女儿,蛊毒的事情,应该比我清楚。” 先前她从叶雉那里听说了潘琴身上有连心蛊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认为潘琴为了规避惩罚,故意在自己和另一个人身上施了这种蛊,让她不敢轻易动手,因为潘琴有罪,另一个人却可能是完全无辜的。 她不能杀一个无辜的人,间接杀死也不行。 谢家人之中,从来就不缺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们或许对这种事情不怎么介意,但她打从心眼里不情愿自己的双手沾上无辜者的鲜血。 不过,瞧了潘琴刚才的反应,谢猜意忍不住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想法。这个女孩儿似乎连宵猎的存在都不知晓,又怎么可能会想到这个法子? 潘琴怔怔地听着。她体内有太多蛊虫了,每一种蛊虫的名字、用处和后遗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没有一种是叫做连心蛊。 连心蛊属于子母蛊的一种,它失传已久,一旦入体难以察觉,可它的作用,潘琴却是知道得很清楚。 正如眼前自称是宵猎的女子所言,连心蛊能够把两个人的命运牢牢绑在一起,休戚相关,生死与共。通常,只有感情极好的情郎情女才会给彼此种下这种蛊,以示夫妻连心,百年好合,生同衾,死同穴。 如果她身上有子蛊或者母蛊,那么,跟她连了心的那个人,究竟会是谁?又是什么时候给她下的蛊? 潘琴在脑海中苦苦搜索,竟然找不到一个可怀疑的对象。 不知不觉间,谢猜意已经松开了对她颈部的桎梏,看着她茫然的表情,暗道,这背后又不晓得有些什么隐情,但……与她无关。 她神色又故意冷了几分,端出一副手握生杀大权者的架子来,语气冰凉地像是在下达通知:“不管如何,你最好尽快解开连心蛊。” “可我——”潘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 谢猜意继续道,“别抱有侥幸心理,以为可以一直这样拖延下去,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不论连心蛊的另一头是谁,我都会动手。”她扫了一眼潘琴脸上那乍然变得难看的表情,“你要是想找人陪葬,我是不介意的。” 说完,她也不等对方给出反应,将赤链伞一收,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离开了。 潘琴愣愣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借着昏暗夜色下还未彻底散尽的天光,看见她一个拐弯,进了食堂。 潘琴:“……” 刚威胁完人就跑去吃晚饭了么。 她兀自摇了摇头,死亡,看来是她不可避免的一个结局了。 潘琴抬眼,在她略显空洞的目光下,男女老幼来来往往,世界还是照常运转,并没有因为她的悲剧而放慢速度。 ——不对。应该说,死亡是所有人类不可避免的结局,她始终是逃不过的,只是提早了而已。这么一想,她心里似乎好受了点。 潘琴觉得自己比想象中要冷静得多,或许是在潜意识里早就做好了准备。 为了一己之私,她残害了三条生灵,本就应当以死赎罪。 只不过,她很舍不得蒋防。 潘琴转过身,打算回地下室多看几眼蒋防,脚步却突然一顿。 她看着眼前身形颀长的男人,犹豫几秒,还是打了招呼,“……胡教授。” 胡西彦笑吟吟地应了一声,却没有瞧她,潘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对方看的似乎是——谢猜意离去的方向? “她很凶,对吧。”胡西彦突然开口,似是疑问句,又似是陈述句。 潘琴不知道怎么接话,不由得暗自揣度起了他跟谢猜意的关系。 胡西彦优哉游哉地踱步到她身边,抬起手,潘琴觉得他此刻无比高深莫测,远不如第一次在图书馆里见面时那样如春风般和煦,于是戒备地往后一退。 然后才垂眼去看胡西彦的手,只见他修长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块似玉非玉的东西,在橘黄色路灯的灯光笼罩下,流转着浅浅的白色光华。 “拿去,也许派得上用场。”胡西彦说。 潘琴不明所以,不敢伸手去接,问,“这是什么?” 胡西彦没有过多解释,只说了用法,“摔在地上,可以形成一个方圆十米的结界,这个结界能维持七个小时。” 方圆十米,正好是三尸锁魂阵的占地大小。 七个小时,正好是续命之术所需要的时间。 “胡教授……你,究竟是谁?”潘琴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喉咙莫名干哑,她咽了下唾沫,“为什么要帮我?” “不是帮你。”胡西彦勾了勾嘴角,凤眼微眯,“我只是爱看热闹罢了。” 说完,朝着食堂的方向走了过去。 潘琴看了看手中玉白色的石头片儿,暗想,凰城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她走了没几步,眼前又窜出一个人影,拦住她的去路。 对方气喘吁吁的,急急地叫了她一声:“潘琴!” 她疑惑地瞧着对方,“关山月?” 今天是怎么了,她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跟那么多人说过话。 关山月用手当扇子直往脸上扇风,喘着粗气,“打你手机,呼,怎么不接?” 潘琴从裤兜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哦,没电了。” “总算,总算是找到你了。”说完,关山月便用两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视线在她脸上逡巡,表情有一瞬间的微妙。 潘琴被她看得一头雾水,还有点悚然,“找我什么事儿?” 她们俩,似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联系了吧。 “你,知不知道蒋防在哪里?”关山月问。 她那样期待地望着潘琴,仿佛她是自己的救命稻草,是最后的希望。 潘琴眼皮跳了跳,半晌才问,“你……找蒋防做什么?” 她从来不晓得关山月和蒋防认识。 关山月朝天翻了个白眼,反问道,“废话,你男朋友失踪了你不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