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一到,念诵经文的法师就带着弟子出来,领着府中亲属开始做法事。
贾赦、贾政作为儿子,自然脱不开身。接待宾客的事情,只能拜托给林如海和陈恒以及家中管事。
赶来吊唁的亲友一看,贾家竟然还有这两位依靠,心中都是一惊。
不是都说贾母仙去,贾家此关必然难过吗?
你傻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分钉呢,贾家在宫里还有个贵妃娘娘。
吊唁之人的闲论,陈恒倒没听见。他只知道过了午后,前来的贾家故交,又多上许多。
连已经深陷漩涡中心的齐国公陈家,都派了家中子弟来。
镇国公牛家是真没办法来,他们一家老小都已入狱。其家中惨状,目前更在贾家之上。
除了这俩家,四王八公的另几位都是到齐。约莫到了申时,连王子腾都亲自过来吊唁。
此人一到贾府,就越过无数打招呼的宾客,直直的走向林如海。
翁婿二人心念相通,林如海给了陈恒一个眼神,后者立马告退至堂外。陈恒知道王子腾此来,必然是为自家的事情找林如海说情。
王子腾跟贾家的关系,就是果实和树根的联系。贾母一到,贾家这艘大船眼看要倾覆。
作为船上最显眼的人物,王子腾的下场能好到哪里去?
除非王子腾马上上书辞退官职,必然陛下绝不会放过此人。可一想王子腾费尽千辛万苦,才爬到如今的高处。
他真能舍得吗?
陈恒不得而知,只把心思放在外堂的宾客上。
该忙的事情,荣国府的下人都能料理。陈恒在此处露了几面,就受不了宾客有意无意的套近乎。索性找了个由头,往僻静处一躲,先得个片刻清静。
他的位置在回角廊处,正对着哭声不断的灵堂,中间就是来来往往的人群。此处能把府内情况一览无遗,又不叫背对自己的宾客轻易发现。
到了酉时,就是给宾客备饭菜的时候。京师酒楼请来的师傅,烧个全素宴自然不在话下。
守夜之事,轮不到黛玉插足。贾敏担心晟儿的情况,更是强拉着黛玉一同回去。
林如海年事已高,也不好彻夜守着。到最后只剩下陈恒和林珏待在贾家,贾政倒是给他俩安排了个客房,以供半夜歇息。
入夜后,再上门的宾客已经不多。多是路途遥远之人,千辛万苦赶来见贾母最后一面。
考虑到陈恒已经在外堂忙了一整日,贾琏、贾蓉等男丁赶紧出来接班。
“表妹夫饿不饿,可要叫伙房给你另做碗面?”贾琏难得主动关心起陈恒的情况。
“不必不必。”陈恒哪里好意思麻烦贾家人。
“都是一家人,你跟我们客气什么啊。”贾蓉一拍掌,连声道,“姨父等我,我先去后头看看有什么能垫肚子的东西。”
贾蓉他爹是贾珍,贾珍是贾琏、宝玉的大堂哥。贾蓉比黛玉小了一辈,哪怕年龄比陈恒大,也得老老实实叫一声姨父。
陈恒只好看着他们热情张罗,一旁的林珏都看得有趣。在松江住了这么久,他已经懂些人情世故。
逢年过节时,陈家可没有收到过贾家一份节礼。倒是姐姐黛玉每每准备节礼时,没少了贾家这头。
这里头的差别,若是不明白的人,绝不会当成一回事。可只要能看懂的人,都少不了生气。
少年人,火气旺。林珏初发现此事时,对贾家的表哥等人,自然少不了怨言。
现在再看他们赶来烧姐夫这尊冷灶,林珏脸上的表情自然控制不住。
陈恒哪里能让他犯浑,抬手拍拍林珏的后背,关心道:“累不累?要不要去偏房,先歇息歇息?”
林珏岂肯错过这场好戏,哪怕听出姐夫赶客之意,仍固执的摇头,道:“姐夫不睡,我也不睡。”
你跟黛玉,真是亲姐弟啊。陈恒无语的抽抽嘴角,也懒得管自己的小舅子。
他们陪着贾琏稍作闲聊。突然听到后宅传来争吵声,几人担心情况,忙赶去一看。
一入门,就见屋内的地板上碎着一个茶壶。也不知之前发生了什么,王夫人在薛姨妈的搀扶下,哭的正伤心。
贾赦坐在一旁喘着粗气,显然刚刚的吵架有他一份。贾珍站在贾政身边,安慰着自家二叔的神色。
以王熙凤为首的晚辈,拉着三春挤在一处,正将宝玉挡在身前。只剩下贾赦的妻子邢夫人和贾珍的妻子尤氏,在此地束手无策。
陈恒一见这模样,就知道发生的必然是家务事。他忙拉着林珏,躲到不显眼处。贾琏却顾不得,快步走到他爹身边问起缘由。
他不开口还好,他一问,贾赦的怒气蹭蹭就往上窜。再度发怒道:“你把鸳鸯叫来,我不信老太太的话里没有我。”
贾政已经受不了这泼皮,更想不通此人为何是自己的亲兄弟。他对着外间下人招招手,自然有人去找在灵前跪拜的鸳鸯。
等当事人到场,贾赦果然逼问起贾母的遗言。这荣国府长子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贾母的嫁妆没有自己的一份。
鸳鸯是亲眼见证贾母离世之人,所言所答自然挑不出毛病。贾赦岂肯相信,他当然知道宝玉也在场。若有什么疑点,将宝玉和三妹喊来,自能对个真伪出来。
可贾赦偏偏拿鸳鸯做文章,就是打定主意要胡搅蛮缠。贾政也被他拿住短处,亡母丧期,若是闹出争夺家产丑闻,那是让整个京师高门看笑话。
明眼人都能看懂,贾琏自然不会看不出。他心中亦是埋怨起他爹,这个时候何必节外生枝。自家的事情,就是拿着钱送人求其美言,往日的故交都怕惹麻烦。
贾珍实在看不下去,对着他的好大伯道:“老太太还在外头,大伯若是不信,不妨去灵前问一问。”
宁国府还指着这些钱救命,贾珍岂能坐视贾赦胡搅蛮缠,把贾政这个老儒生逼上绝路。
王夫人赶紧道:“使不得,使不得。如今当以母亲丧礼为重,此事不如等丧礼办好,咱们一家人和和气气的谈。”
二婶一开口,贾珍不好马上接话。贾赦却不必卖弟妹面子,仗着自己是嫡长子,直接对其怒喝道: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算盘,还想着等我和珍儿被拿去后,好让你家宝玉占了两府的美事?我告诉你,你可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我要给抓进去,别说这头顶的爵位。你们怕是连这府园都保不住!还想留着给你未出现的孙子?你不如好好求你夫君,要如何保下我!”
贾赦真是火烧屁股,一番话说的又急又毒,听的王夫人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你……”发妻受辱,贾政抬手值着贾赦,不住哆嗦道。
宝玉不知往日和气的一家人是怎么了,看着他们相互攻讦,有心说些话应付过去,可偏偏嘴边却词穷的很。想说话,又没这个胆量。
偏偏这时,迎春突然怪叫一声,“姨妈晕过去了。”
连同陈恒在内的众人转眼一看,就见薛姨妈不知为何瘫在软榻上,双目紧闭,浑身抽搐。
哎,天可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