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安童的功课慢慢变得忙碌，学校开始要求学生晚自习留在校内，她不肯留宿，放学的时间推迟到了晚上10点。她的父亲想接她放学，可是她却拒绝了。　　她依然偷偷跑到沈桦南家里去，只是逗留的时间很短，偶尔会隔天才来，沈桦南每次都疲惫地都把她送到家门口，害怕她一个人不安全。　　“沈桦南，别送了，你再送我就不来了。”沈桦南的身体每况愈下，常常昏睡不醒，但是每次她走的时候，他都忍着疼痛硬撑起来，披上大衣送她走，苗安童觉得没有必要，虽然的确是太晚了点，可是看着他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比起自己的安全，她更担心沈桦南回去的路上会晕倒。　　“我恨不得你别来了。”他冷淡地回应苗安童，“你这样天天折腾，我们都累。”她紧紧地攥着衣服的边角，用力摇头。　　“你做你自己的事情，别管我了，你自己还顾不上。”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想把她打发走。　　苗安童就是不肯，低着头，眼里噙着泪，“不行，我到时候要是找不到你怎么办．．．”　　“傻瓜．．．”他从大衣里掏出他家的钥匙，塞到她手里。　　“沈桦南．．．你什么意思呀。”她破涕为笑。　　“我就在家里，钥匙现在在你手上。”他弯着腰，把头轻轻抵在苗安童的肩上，柔软的头发摩擦着苗安童的脖子，温暖的晚风轻拂着他们，苗安童敏锐地捕捉到到微弱的秋天的味道。“借我靠一下，就一会．．．”　　安童就那样子站着，用手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他哭了。刚开始只是小声的吸鼻涕的声音，到后来能听见他凌乱的气息和抽泣声。他把脸埋到她的肩膀里，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哭的样子。苗安童的脑子一片空白，她从来没有见过沈桦南这样哭，即使是在病得很厉害的时候。　　“沈桦南．．．怎么了啊？”她小声地对他耳语，轻抚着他颤抖的肩膀。　　“安童．．．怎么办．．．怎么办．．．”他焦虑地小声呢喃，呼吸和心跳越来越无法控制。　　“没事，放松点．．．”他什么也不回答，轻轻地颤抖，直到慢慢平静下来。　　苗安童最后也不知道他突然间流泪的理由。她不知道医生又给了他新的化验单，她不知道那张小小的单子已经毁灭了他所有的希望。　　------　　“文科七班！非同一般！清华北大！统统拿下！”当全校的高三年级在为解压而集体跑步的时候，苗安童喊着这个口号，怎么都觉得尴尬。什么清华北大，7班这种水平，有一个就很不错了，哪还轮得到她。　　深圳让人感觉永远只有夏冬两季，随着一次次台风的到来，身上的衣服逐渐增加，他们跳过了深秋，进入了冬天。这两个月，她真的把所有的精力全都投进学习里了，她同意了住宿，即使是寒假，也坚持跟其他人一起留在学校。　　“安童，快过年了！去哪玩？”谢杨边跑边喘着气问她。　　“哪也不去。”　　“哇，你不会沉迷学习到这种程度吧？过年都要学。”　　“不是，有事要干。”她的脸上露出了微妙的笑容，不知道沈桦南穿得够不够，会不会着凉，他的家人过年回不回来看他。　　“安童．．．你还记不记得沈桦南？”谢杨突然这样问。　　“记得呀。”当然记得了，怎么可能不记得呢，两个月前才要了他家钥匙。　　“还有联系吗？”　　“．．．没有。”她故意瞒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谢杨感叹似的说：“时间过得真快，这么快他就休学半年了。”　　“怎么，你想他了？”苗安童的语气很诡异，就像带着一股醋味。　　“没有。”谢杨收起了笑容，“只是．．．忽然想起他的脸，还有他对我冷淡的态度．．．”　　“没事，他肯定忘了。”苗安童肯定地说。他的记忆容量很小很小，只记得住对他好的人，然后用自己的所有精力去爱他们。　　那天放学以后，他们把东西收拾好回去，学校放假一周。她当天下午抱着大堆的书，打开了沈桦南的家门。沈桦南不在，她喊了很多很多声，逐个房间打开，都没有看见他。被夕阳光照射的轻尘在空中飘着，一片寂静，让她熟悉得想哭，这里好像没有人的气息。　　手上的书全都滑落下来，她蹲下来开始大声哭喊，“沈桦南！．．．沈桦南！．．．你这混蛋．．．居然骗我！！沈桦南．．．”她不知道她哭了多久，直到屋子里一片昏暗，远处的云变成紫红色。　　“．．．傻瓜，干什么呢。”门突然打开了，身后传来他沙哑的声音，她确认过那不是幻觉以后，把头抬起来。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又瘦了一些，脸色很差。他用冰凉的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偷溜了！”她用力推了沈桦南一下，沈桦南重心不稳往后倒在地上。　　“我只是出去买东西．．．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收拾就走。”他吃力地缓缓爬起来。　　“对不起。”她又后悔得不得了。　　“没事．．．”他用手按着头。　　“头疼吗？”　　“最近几天没睡好。”　　“沈桦南．．．我都快不记得你长什么样了啊．．．”她一把抱住他，抱得紧紧的，害怕他消失了，“我真的用尽全力学了，这样．．．可以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好像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让他开心。　　“嗯．．．”他也回抱住她，已经很久没有抱她了。“你这么快就忘了我，要怎么办？”他的语气很无奈。　　“对啊，我可健忘了，所以我要经常看见你才行。”她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把哭肿的眼睛遮住，“你别看，丑死了。”　　“傻，刚才早就看完了。”他站起来，到洗手间里把干净的毛巾用热水打湿，敷到她脸上。那天晚上她开心得睡不着觉，因为见到了沈桦南，她最喜欢的沈桦南。　　第二天妈妈来了电话，让她回去跟他们一起吃年夜饭，她想拒绝，但是又不舍得妈妈。“安童，回去吧。”他在门口把一包水果糖递给她，“新年快乐。不要再哭了，不吉利。”　　苗安童走了不久，空荡荡的房子又回到了一片寂静。他躺在沙发上，头疼得像要裂开，眼前一阵一阵变得模糊，心跳很快，快得没有办法入眠。他的手没有力气握拳，就连拧开药瓶都没有力气，只能闭上眼睛，等这一轮痛苦过去。　　他看见了爷爷，不知道是真实还是梦境。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沈桦升出现在他面前。真奇怪，沈桦升居然会叫爷爷了，就像是他唯一珍藏的东西也被分去一半一样。老人蹲下来，用手摸着他瘦削的脸，他不敢去想象，倘若这是真的，老人看见他现在这幅样子，该有多么心疼。　　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因为他从小到大待在医院也没有见过一次。就连最亲近的爷爷去世那一天，他拼命幻想爷爷的鬼魂会出现在他面前，起码会跟他告个别，但是没有。如果现在终于能看见了，那他也要抓紧爷爷的手跟他一起走。　　“我可怜的小安啊．．．”老人的声音飘渺遥远，但是悲伤抑制不住地满溢出来，他很想就这样被带走，但是他还放不下，那个娇小却倔强的女孩子，还在以他为支撑努力着，还不可以。　　苗安童很快就吃完了年夜饭，背上书包就要出去。　　“又这样，这么晚干嘛去？！”苗安童妈妈在后面喝住她。　　“沈桦南，他现在一个人。”她轻声道出他的名字。妈妈没有再阻止她，任由她轻轻打开屋门又关上。　　街道上很热闹，今晚应该也有跨年倒数吧。已经一年了，这么快就是一年了。她走到他家门外，犹豫了一会才进去，不知道这时候他在干什么。　　沈桦南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害怕他着凉，把被子从房间里搬出来给他盖上。沈桦南一听见声音就醒了，闷哼出声来。“疼吗？”苗安童担心地问。　　他的手脚冷得跟冰一样，全身都开始痉挛，她手足无措，只能尽力帮他按摩。沈桦南疼得说不出话，在沙发上不停翻身，她打来一大盆热水，逐一敷他的痛处，可是却没有减缓。她只能看着他疼。　　她看着眼前被疼痛折磨的沈桦南，突然想起高二开学时那个冷清安静的少年，肆意拿着手机到处拍照，上课一笔一笔画着他喜爱的东西，跑去给她买水，跟她一起开小差，跟她溜出去跨年．．．而那一切，沈桦南现在都做不到了，他那时大概是很想趁着自己还能做些什么的时候，大胆地去做。苗安童还是不愿意承认，她依然跟那时一样，觉得只要他还醒着，就不会有事。她搂住颤抖的沈桦南，想要平息他的痛苦，却很无力。“沈桦南．．．你还记不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说我要跟你一起过年，今年，明年，后年，大后年．．．所以啊，今年我也来了。”　　依稀能听到窗外燃放烟花的声音，快乐也是一年，难过也是一年，就当痛苦都过去了。她一直相信一个传说：「新年那天所做的事情，会重复一整年」，所以她傻傻的抱住沈桦南，拉住他的手，或许那样就可以一直跟他在一起，等待着新年第一秒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