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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生死

韩嘉宜心说如果大哥是要回长宁侯府的话,确实不需要平安郡王再辛苦这一趟。她“嗯”了一声回身冲郭越福了一礼:“多谢王爷我这就跟大哥回去。”

“诶……”还没能将自己心里的话全说出来郭越不免遗憾他轻叹一口气,“那行吧,以后再见。”

他想其实也可以把她送回城以后让她再跟着表哥走嘛。反正他们回城的方向都是一样的啊。他还没说出来让她帮忙写什么呢。

陆晋勾一勾唇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同韩嘉宜一起上了马车。

目送平安郡王的马车离开后,陆晋吩咐充作车夫的高亮:“走吧。”

“好嘞。”

马车行驶,韩嘉宜倚着马车壁,小心揉着额头,疼痛渐渐缓解。

“怎么回事?”

大哥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韩嘉宜心头一跳:“什么?”

陆晋眼神晦暗不明:“你刚才哭什么?是平安郡王欺负你了?”他停顿了一下:“你怎么在他马车上?”

他这些日子不在京城,竟不知道她何时居然跟平安郡王熟识起来。方才看她的形容模样以为她受了郭越欺负,然而见她同郭越道别时斯文有礼又不像是受委屈的样子。

平安郡王欺负她?哪儿跟哪儿啊?韩嘉宜摇头:“没有啊。哦是我今天跟静云一起去东平公主在郊外的庄子上参加诗会出了一点意外静云就先回家了。王爷看我落单,好心送我一程。”

“那你哭什么?”陆晋沉声问道。

韩嘉宜揉了揉额头:“马车忽然停下来,撞到头了,恐怕都肿了。”她说着身体微微前倾,顺手撩开了遮挡的额发。

她一琢磨,马车之所以猛然停下来,还不是因为看到了大哥?想到这儿,她有些懊恼,一时忘形,瞪了他一眼。

少女美丽白皙的面孔犹如一块上好的美玉,只可惜额头上一点红痕分外明显,好似白璧微瑕。她微微偏了头,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两潭盈盈春水,就那么望着他。

陆晋一怔,黑眸沉了沉,迅速移开了视线,不与她对视,恍惚间,他心里竟浮上一个词来:含嗔带怨。他心里一凛,轻咳一声,赶走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嘉宜……”

“啊?”韩嘉宜眼皮一跳,“怎么了?”她这才认真去看大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看着脸色似是不大正常。她小声问:“大哥不舒服么?”

陆晋摆了摆手:“没有。”

他有些意外,此次出去办事,受了点伤。这也是他为何此次回京坐车而非骑马的主要原因。他自忖除此之外,掩饰的不错,没想到居然给她看了出来。他双眉紧蹙,眼睑随即垂下,心里却隐约有些异样。

听他说没事,韩嘉宜也不深想,她抬头打量着所处的马车,车厢有精致的花纹,随着马车的前行而缓缓流动。

她看着看着,突然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飞奔的马车,眉目英俊的男子……

和她刚进京城的那一夜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事实上,自从熟悉了在侯府的生活后,她已经很久没再想到过那个噩梦了,但此刻梦中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浮现在脑海,竟与眼前的一切奇异地重合在一起:疾驰的马车,飞来的利箭,胸口的痛楚,濒临死亡的绝望……

她眼皮突突直跳,脑袋也隐隐作痛,不自觉地向陆晋靠近了一些,身体也随之矮了下去。

就在她小腿触及车厢底的那一瞬,一支羽箭“噌”的一声穿破车帘,深深地扎进了马车壁上。正是她先前待的地方。若她没有矮身蹲下,这利箭只怕如她梦中那般,穿胸而过。

箭尾犹在晃动,韩嘉宜瞪大了眼睛,恐惧如潮水般上涌,几乎将她淹没。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似乎在一瞬间凝固,手也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大,大哥……”

她话音未落,外面高亮已经高叫:“有刺客!”而陆晋则如同利箭一般,提着刀冲下马车:“待着别动!”

韩嘉宜不会武功,尽管她在写话本时,写过不少关乎生死的大场面,但是真正直面生死还是头一遭。

她下意识听从大哥的安排,待在马车里一动不动。

而此刻马车外,陆晋及其部下,正与涌上来的黑衣刺客们缠斗。

这两年做锦衣卫指挥使,抄家抓人是常事,陆晋也知道自己在外面得罪了不少人,之前也曾遭遇过两次暗杀。

所以,面对黑衣刺客们,陆晋应对从容。唯一让他不安的是,此次他同行的除了几个兄弟们,还有马车里的继妹嘉宜。

他不能让她有事。

陆晋身上带伤,以一对三,一柄刀大开大合,气势磅礴,不见丝毫凝滞。

“老大,这黑衣人明显有备而来!”高亮挥舞着刀低吼。

被三个黑衣人围堵的陆晋眸色幽暗,沉声道:“高亮,你去护着马车!”

“是!”匆忙中,高亮应了一声,放弃去支援老大,而是慢慢向马车靠近。

马车里的的人是老大的妹妹,是侯府的小姐。如果刺客们拿她要挟老大,那可就糟了。

然而,高亮还未赶到马车边,就看到有一个黑衣人向马车而去,此时已经站在了车辕边,举剑就要往马车里刺。

高亮眼睛发红,怒吼一声,挥刀上前格挡。

“当”的一声,兵刃相接,震得两人虎口俱是一阵发麻,齐齐后退了一步。

高亮心知是遇上了劲敌,也不敢大意,使出家传的本事来,一套刀法使得密不透风,紧紧护在马车周围。

韩嘉宜待在马车里,听到外面不绝于耳的打斗声,一颗心怦怦直跳,只祈祷着锦衣卫们早些胜利,他们好平平安安回家。

一想到这次大哥身边并没有带几个人,她紧张不安,心如擂鼓。平时不大信神佛的她,这会儿把她漫天神佛想了一个遍。

马车忽的一沉,她的心也跟着一沉。

紧接着马车似乎转了一个方向,狂奔起来。

韩嘉宜的身体随着马车东倒西歪,时不时脑袋碰在马车壁上。她已经顾不得疼痛,伸手掀开车帘一瞧,忍不住低呼一声,脸上血色尽褪。

没有车夫驾驶,马却像是发了狂一样,嘶叫着,向前疾驰,速度极快。而且,这不是回城的方向,也不是来时的路,崎岖不平,倒像是山路。

被颠得七荤八素的她,恍惚间看到了马臀上的匕首。

那匕首刺得极深,没根而入,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匕首柄。

韩嘉宜努力稳住心神,她深吸一口气,想控制住乱跑的马车。她动作极小,一点一点向车辕那边靠近,伸手去捉缰绳。

但是马车颠簸,她努力了好久,终于靠近车辕,但还是没能把缰绳握在手里。

她咬了咬牙,再次伸出了手……

马车忽然发狂,惊到的不止韩嘉宜一人。正与黑衣人缠斗的高亮暗叫一声不好,待要跨马追上去,却被黑衣人缠着,脱不开身。

高亮低吼一声,用足了力。

马车那边的变故让陆晋心里一沉,额上青筋暴起。他挥刀解决了围着他的最后一个人,翻身上马,去追疾行的马车。

从未有过的惊惶笼罩着他,在方才的剧战中,他身上的伤口裂开了,鲜血流出,染湿了衣裳。然而他此时无心去顾忌伤口,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不能出事!

韩嘉宜终于握住了缰绳,她心里一喜,却发觉缰绳和马鞭已经控制不了受伤的马了。

周遭的景物飞速后退,韩嘉宜隐约辨明方向:这大概是京郊的福明山?

她想,可能会有三种结果。第一是什么也不做,等疯马因失血过多而亡,那时马车自然会停下。只是不知道马何时会停,也不知终点是何地。第二是她跳下马车,但山路崎岖,马车疾驰,她如果跳下去,肯定会受重伤。至于第三种,那就是等大哥的人过来援助。

韩嘉宜缓缓吁出一口郁气,她细细权衡,心想,现在还没到绝路,先不选第二种。

她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陆晋。

那支朝她飞过来的利箭都没能射死她,她会好好活着。她还不到十五岁,她的路还长着呢。

山路越来越崎岖,韩嘉宜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浓。她咬了咬牙,心想,可能路耗不过疯马,不行的话就跳车吧。

就在此刻,马蹄声由远及近,向这边行来,不知是敌是友。

韩嘉宜心头一跳,马车一颠,她从车门处直接被甩到了马车最里面。她顺手掀开车帘,看见了马背上的人,眼睛一亮:“大哥!”

是陆晋!他终于来了!

陆晋骑马追随着马车一路至此,听见她的声音,他一直提着的心才算放下。失血带来的晕眩感似乎减轻了一些,和马车之间的距离也逐渐缩短,直至与马车并行。

他侧坐在马背上,手中的利刃划过马脖子。

鲜血溅得极高,马嘶鸣一声,连带着马车一起摔倒在地。

韩嘉宜护着头,从马车里滚了出来。她形容狼狈,身上各处也酸痛不已,但劫后逢生的喜悦让她忽略了那些不适。眼前苍白的脸上犹带着血痕的陆晋也变得可亲起来。她止不住眼泪,一把抱住了他:“大哥!”

她突如其来的拥抱,让陆晋身体一僵,他双目微阖,声音极低:“抱歉,连累你了,你没事吧?”

“我还好。”韩嘉宜这才注意到大哥的不对劲儿,“大哥,你怎么样?”

她还没听到陆晋的回答,就听到了马蹄声。

有四匹马停在不远处的山道上,马背上的四个黑衣人拉开手里的弓,瞄准了他们。

韩嘉宜心里一沉,下意识便往旁边闪避。

崎岖的山道上,铺了不少干草。她方才站在马车边时,还不觉得异常,这时身体一动,蓦然发觉脚下居然是空的!

她低呼一声,身体已不自觉地向山道下方歪去。

陆晋心里一凛,伸手就去抓她。

偏巧正在此时,四支羽箭同时向他们飞来。他一手挥刀去挡箭,另一只手紧紧捉着韩嘉宜。

脚下土块松动,韩嘉宜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大哥,松手!”两人就一起坠了下去。

向下坠落时,耳边有呼呼的风声。韩嘉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命休矣!

此时的山道上,高亮等人也已追了上来,然而却眼睁睁远远看见老大他们从山上坠下。高亮眼睛发红,拼了命地砍。

一番恶斗后,四个黑衣人,两死一伤一逃脱。

福明山在京郊,山险水秀,曾被皇帝夸为“福地”。高亮他们几个简单裹伤的同时,勘探地形,并很快做了分工。一人去侯府报讯,一人去卫所叫帮手,剩下两人到山崖下去寻找。

高亮负责去长宁侯府找人报讯。按说不该让侯府的人担心,可是若老大真有个三长两短,而他们又没有第一时间通知侯府的话,那真是……

呸呸,高亮给自己抽了个嘴巴子,胡想什么?老大怎么可能会有事?但一想到山崖下是深潭,他心里惧意陡生,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骑马奔向侯府时,高亮心头充满了悔意,都怪他,如果他当初看守住了马车。那马不发疯狂奔,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了。

得知陆晋与韩嘉宜一起坠下山崖,长宁侯立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晋儿和嘉宜一起出事了?

长宁侯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沉声道:“找!”

掉下山崖,那就去山崖下去找啊,还耽搁什么?!

长宁侯不敢教母亲和妻子知晓此事,自己带了一些家丁,一起前往福明山。

然而到天黑时,沈氏也听说了这件事。今日嘉宜和静云一起出城去参加东平公主举办的诗会,静云提前回来了,说是等酉时嘉宜还没回来,就再派了马车去接,却接了个空。

她再一打听,就知道嘉宜和陆晋一起出事了。血液上涌,她只觉得头重脚轻,几乎要晕过去。一时之间,她竟不清楚,究竟该去怪哪一个。

如果她没劝嘉宜去诗会,如果静云没有提前回来,如果嘉宜没乘坐世子的马车……

但凡这中间哪一环节不同,都不会有现在的事情。

后悔、自责和不安一起袭来,沈氏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她与嘉宜分别多年,母女重逢才数月而已,就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嘉宜有个三长两短,她想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不,嘉宜不会有事,嘉宜肯定不会有事!

沈氏整理了情绪,打算也带人前去福明山寻找,却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宫里来人了。

说话间,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已然快步走了进来。

明月郡主面如寒霜,开门见山:“陆晋还没消息吗?”

“没有。”沈氏眼圈一红,对陆晋也有了恼意。陆晋做着锦衣卫指挥使,平时得罪人很多,想取他性命的不知有多少。嘉宜此次定是受了他的连累。

“那,刺客是谁派去的?可曾查到?”明月郡主继续问道。

沈氏摇头:“这我哪里知道?”

而且都什么时候了,她哪里有心思想这些?

明月郡主略一颔首,表示知晓。她轻声道:“我身边人手不多,不过应该能出一些力。”

沈氏点了点头:“那就多谢郡主了。”

福明山下,是深潭。此时正是十月中,潭水冰冷,如果从山上坠落到深潭中,纵使水性极佳,只怕也不能安然无恙。

锦衣卫、长宁侯府以及明月郡主的人,都在山下以及潭边搜寻。然而数个时辰过去,也没见到人影。

月明星稀,阴云却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然而此时又困又饿的韩嘉宜还在山洞里,只能看到火折子带来的光亮,却看不见月光。

回想起前不久发生的事情,她仍然心有余悸,如在梦中。

两人一起往下坠落时,大哥一手揽着她,另一只手握着刀扎进山缝中,悬着他们的身体,使他们不至于继续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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