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用了午膳要歇一会儿我就出来了。”明月郡主轻声道“以前听说你在这边有宅子,今天第一次过来,感觉还不错。只是我这不速之客,大约不怎么受欢迎。”
陆晋垂眸:“郡主光临寒舍岂有不欢迎之说?”他犹豫了一瞬缓缓说道:“郡主此次前来是有事需要我帮忙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明月郡主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你若是需要帮忙可以找我。”陆晋微眯起眼。
有些事情,他不知道她是否是自愿为之。他们虽然不算亲厚可到底是从小相识。如果她要他相助他肯定不会置之不理。
然而明月郡主却摇了摇头:“你当我来做什么?我是来给你祝寿的。你说你帮我?”她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我是明月郡主是太后最信任的人连皇上都礼让我三分,我还真不知道需要陆大人帮我什么忙。”
陆晋黑眸沉了沉,没有说话。她既这么说那么大约不存在被强迫的可能。
“不过,你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对我开口。”明月郡主慢悠悠道。
陆晋轻哂:“不会有那么一天。”
明月郡主不以为意她“啪”的一声将正在把玩的匕首轻拍在桌上施施然道:“我在宫里匕首也用不到送给你防身吧,权当是给你的生辰贺礼。我得回去了,太后醒来看不到我,又该着急了。”
她目光悠远,似是望着前方,又像是什么也没看。她低语:“又要回去了……我已经很久没出宫了。上次还是你们家老夫人过寿的时候……”
她语气平静,隐隐有些怅然。陆晋眸光轻闪,一些旧事不期然浮上心头。他皱眉:“你如果不想待在宫里……”
“我和你不一样。”明月郡主打断了他的话,眉目低垂,“你是长宁侯府的世子,你的家在宫外。而我,我是没有家的。太后垂怜,收留我在身边。我大概是要陪太后一辈子的。”
这话说的酸楚,陆晋双眉紧蹙,沉声道:“太后接你进宫,是抚养你,不是拘禁你。你是敕封的明月郡主,上了玉碟、昭告天下。你不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天下百姓都在看着,你如果想出宫嫁人……”
明月郡主神色古怪:“嫁人?嫁谁?你不是想要娶我吧?我可从来没有……”
“不是!”陆晋拧眉,打断了她的话。他对她毫无男女之情,何来嫁娶之意?
“那就好。”明月郡主站起身,“你我也都知道,咱们说是认识多年,可其实并不投契。所以,你的事情我不管,我的事情你也别问。我要回去了。”
陆晋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又很快松开。话说到这份上,他再多说,就有些自讨没趣了:“我让人送你。”
“不必。宫里的马车就在门外。”明月郡主缓步走至门口,忽的回头,“我上次在长宁侯府,见到了你的两个表妹,很不错。”
陆晋双目微敛,不想纠正她话里的错误,也就没有回答。
明月郡主匆匆忙忙离开陆宅,她视线在门口停靠的带有长宁侯府徽记的马车上停留了一瞬,才拎起裙裾,在宫女在搀扶下,坐上了宫里的马车,闭目养神。
回到皇宫后,太后小憩还未醒来。明月郡主坐在偏殿的镜前,神情怔忪。
过了约莫一刻钟,一个绯衣内监低头疾步而入,施礼之后,低声道:“郡主,查到了。”
“哦?”明月郡主柳眉微挑,蓦地提起了精神,“你干爹办事,可真够慢的。”她看了一眼低眉顺目,默不作声的小内监,心想:比锦衣卫差远了。
而锦衣卫指挥使陆晋在她离开陆宅后,转身去找继妹嘉宜。
刚一看到她,他就唇角微勾,幽深的眸中漾起了极浅的笑意,连脚步也特意放轻了。
少女坐在桌边,半垂着头,双目紧闭。午后的阳光洒进来,浓密的睫羽在她白皙的面孔上覆下一层阴影。
她脑袋一点一点的,呼吸却均匀顺畅。
陆晋笑起来,眼中闪过兴味。这是困到要睡着了么?
大约是察觉到了他的存在,韩嘉宜猛地睁开了眼,黑白分明的眸中充满了茫然和迷茫。陆晋心头一跳,压下骤然生起的微妙情绪:“醒了?”
甫一睁眼,就看到大哥正似笑非笑看着她。韩嘉宜心里打了个突,下意识就要往后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是坐在圈椅上。她立时站起,随手整理了一下头发衣衫:“大哥!”
陆晋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你既然困,怎么不去歇着,坐在这里,不觉得不舒服么?”
韩嘉宜闻言抬眸,斜了他一眼,小声道:“不是大哥让我在这儿等你的么?”
她颇有些懊恼,这几日忙着修改书稿,晚上歇的迟,就指靠着午后休息一会儿养精神。她倒是想回去休息,可方才大哥叮嘱她不要乱动,她想着至少得正式打一声招呼再走,就坐在这里等。才一会儿的光景,竟然打盹了。
陆晋一怔,不自然的神情一扫而过:“我让人收拾一间客房,你先歇一会儿吧。竟能困成这样。”
也不知道先找个地方休息。
见他转身欲走,韩嘉宜猜测着是要让人给她收拾房间,她连忙阻止:“不用了,大哥,不用了。”
陆晋脚步微顿,转了头,黑眸盯着她:“听话。”
韩嘉宜思绪急转,她自然不可能在这边休息。何况这一打岔,她的困意消散了许多。她尽量笑得灿烂:“真的不用,我现在已经不困啦。”她停顿了一下,认真道:“对了,大哥,我还有事想要请教你。”
陆晋静静地看着她,见她眼中笑意盈盈,眼神清澈,再无丝毫迷蒙,相信她确实是不困了。
他微一勾唇,回转身,缓缓在她不远处的太师椅上坐定,淡淡地道:“问吧。”
他记得他曾允了她,想了解什么就只管当面询问,也不知道她会问他什么。
韩嘉宜抬手给大哥斟了一杯茶,态度恭谨:“大哥,我看了那两本宋师案。我记得大哥说,那里面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我自己看着也看不出好歹,就想问问大哥,真正的缉拿、刑讯、判决该是什么样的。”
她近日查了一些书籍资料,但所知终归有限。
陆晋长眉一挑,将眼中的诧异藏下:“你要问的,是这个?”
她这般恭谨,就为了问他这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韩嘉宜点头,认真而恳切:“就是这个啊,还请大哥教我。”
韩嘉宜连忙应道:“是十四。”
“对,那你是该叫显儿二哥。”长宁侯点头,“他明天从书院回来,你们兄妹也能认认亲。”
长宁侯情知她们母女要叙别离之情,也不久留,打一声招呼,匆忙离去。
沈氏又同女儿继续先前的话题:“你也看到了,侯爷很好相处,他都发话了,你只管安心在这里住下,万事都有娘在,你不用担心。”
韩嘉宜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这种话了,她心里一暖,眼眶发热,伸臂抱住母亲,低低地道:“娘……”
她心说,有娘真好。
沈氏亲自领着人安排院子、收拾房间,又将身边的丫鬟雪竹拨给女儿。握着女儿的手,沈氏声音温柔:“嘉宜,娘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缺什么就跟娘说,知道么?”
韩嘉宜连连点头:“娘,我知道的。”过了一会儿,她小声感叹:“有娘真好。”
简简单单一句话教沈氏的眼泪差点落下,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
晚间韩嘉宜沐浴更衣后并未立刻休息。她取出手札,回想起母亲白天的叮嘱,郑重写了几句。
昏黄的灯光下,隐约可见娟秀的字迹“大哥……需远离……”
放下笔,合上手札,韩嘉宜吹灭了灯上床休息。
床铺松软,锦被生香。她这一觉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次日,用罢早饭后,韩嘉宜随着母亲去拜见老夫人。
正如沈氏所说,老夫人生的慈眉善目,她知道韩嘉宜的身份后,只是点了点头:“挺好,是个招人疼的孩子。”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既然来了,就好好对她,别教她受了委屈。”
沈氏笑笑:“老太太说的是。”她心知老夫人这里算是已经答允了。
侯爷和老夫人既然都不反对,那府中其他人自然也没有置喙的余地。沈氏虽然早就猜到嘉宜肯定能留下,但是这般顺利还是让她不由地心情舒畅。她暂时抛却杂事,亲自带着女儿熟悉府中环境。
尽管分别了十年,但母女的天性还是让她们格外亲密。
这日午后韩嘉宜见到了母亲口中的梅氏母女。梅氏的姐姐是长宁侯的第二任夫人,梅氏年轻守寡,又无兄弟依靠,只得去投奔陆家。算起来,她比沈氏来长宁侯府还要早几年。
梅氏三十来岁,衣衫素净,生的眉清目秀,相貌颇美。她一见韩嘉宜,就上前笑道:“这便是沈姐姐的女儿么?真像沈姐姐,一看就是个美人。跟她一比,我家阿云可真成烧火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