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寻一时语塞,凝滞半晌,才缓缓垂睑看了一眼自己。 我去,这是……什么鬼样子? 连时昏了,趴在她身上。可怜的无名指被他含着不松口。方才只顾着闹,圈住她脖子的右手也没有拿开,还箍得死紧。她呢,差不多以同样的姿态将人给抱着。衣衫凌乱,红霞遍里,再回想方才那阵“无比放荡”的笑,怎么看都不正常的好吧? 情不自禁地抵死缠绵?难舍难分的忘情纠缠?叶寻觉得,以眼前一上一下的撩人姿势来看,任谁都会这么想。 果然,史大富惊诧瞠目过后,小眼睛眨巴眨巴,终于是看清了。也确认了树下交叠在一起的两个人里,有叶寻。 “叶、叶公子……”难怪什么姑娘都入不了她的眼。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史大富“啪”一下,自觉很“识趣”地用两只胖手覆向双目,“啊,打扰了,你们继续、继续!” 说着,他蒙眼转身,摇头晃脑地,“我、我没看见啊,什么也没看见。我发誓,我以人格担保,我不会说出去的……” 得,就是想辩解也来不及了。叶寻咬住舌头:死过去,快死过去啊! 然而没有。咬舌自尽这种事对她来说还是太困难。毕竟对待自己,她还舍不得用力…… 史大富还在不停地小声嘟哝:“没看见、真没看见……” 到底是没看见,还是不会说出去,叶寻已经无力去计较了。她明显感觉到连时身上渗出的血,要将自己的薄裳给浸透。可她手腕被捏着,手指痛麻到不行。前有半截短箭,后有满地碎石,浑身要被硌穿一样。 根本就起不了身啊! 叶寻沉着脸,用脑袋拱了几下,才勉强可以看见史大富的影子。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往外挪步。 “跑什么,给我回来!” 史大富犹自迟疑,慢吞吞地放下手,“你……确定吗?”要打扰别人的好事,他起码得先保证自己生命的绝对安全。 叶寻咬牙,“废话,给老子过来!” “哦,好的好的。”史大富拢了拢锦袍。 偏在此刻,逐影回来了。 他还提着刀,一身战后难退的阴戾之气。抬眸瞄一眼叶寻,他不紧不慢收刀入囊,“公子,你就不能克制一点吗?”他语调平静,像个板滋滋的长辈,说得一本正经。 叶寻终于暴怒,“我克制你祖宗!” “行吧,随你。”他连家人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是祖宗了,鬼晓得在哪块山头堆着。他扯住史大富的衣领,云淡风轻,又恨铁不成钢道:“我们去旁边把守着。你要弄就赶紧的啊,速战速决!” 史大富:弄?速战速决? 叶寻:…… 她就地扑腾,“我说你是不是瞎啊,不会睁眼看看这谁再嚷嚷?” “就是因为看清了,才知道你无法拒绝的啊!”逐影很是了然地耸耸肩,然后揪着史大富回撤,“走走走,别碍事!” 史大富还蒙蒙的,“谁啊?这都什么情况?” 逐影斥道:“闭嘴,捂紧耳朵!” 史大富没闹明白,偏还照做了。 又窘恼又没辙,叶寻终于是忍无可忍,差点一口啃在连时身上,“你再退一步,老子今晚掰断你狗腿!” 逐影:…… 他停下,放开史大富,很无辜地唉声轻叹,“所以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我要你去死你去吗?”也不知是恼的,还是被勒得,叶寻觉着自己要断气。她红胀着脸,硬是恶狠狠地瞪了逐影一眼。 显然,逐影没看到。 她便大吼,“过来啊,干杵着做什么?” 逐影略有犹疑,为了保住自己的腿,还是下了很大决心:去就去吧,反正不管看到什么,都当自己是瞎的就是。 他走了过去,史大富也跟着。 “快点儿!”叶寻就着连时的肩膀,不耐烦地蹭掉满头细汗。并在心里将连时的亲戚们问候了一遍。 当然,得除了他娘。 在逐影发觉眼前情况与自己所想略有出入之际,叶寻也没心思再吼。她艰难地抬起下颌,“先把人给弄开,真沉!” 逐影:……原来只是压着,什么事儿都没。连衣裳都没脱? 他在心里,默默地鄙上叶寻一眼。都这样了还没将人给办成?到底是多差劲?拍一把突兀扭头、意在转移视线的史大富,逐影道:“别装了,帮忙!” 史大富傻愣愣的,“哦。”他顺着逐影的指引伸出了一手,“托这里是不?” “当心点儿,动作轻一点。”叶寻嘱咐道,“他受伤了。” 逐影飞了一记白刀子,到口的话却让史大富抢了先。他撇嘴嘟哝:“你这么舍不得,继续当肉垫子使岂不更好?” 恰逐影拨开了连时的一只手臂,叶寻四肢虽麻,脱离桎梏倒也能动得。二话不说,扶住连时的肩膀,先给了史大富一脚。 “当沙袋舒服吗,要不我再来一下?”她转转脚踝,挑衅带恐吓。 史大富连连摇头拒绝,“不舒服不舒服,我不要了,你找逐影去!”他腾开手拍了把衣裳。 逐影顺嘴便反击,“可是你皮厚!”更耐踹! …… 紧接着,就是一番你来我往、无休无止的嘴上对战。 叶寻无比恼火。她转眸看着自己被紧咬不放的手指,由于血液不通畅,已经开始发紫发青了,麻木的像要废掉。 “别吵吵!”她咬牙发力拽了拽,纹丝不动的,极想捡块石头,敲碎他一口白牙! “公子……”逐影终于有意识,惊愕一怔,磕巴道:“他、他他是饿了吗?” 史大富扭动着浑圆的身子挪近,左右端详半晌,确认点头,“应该是!” 叶寻道:“滚!” 连时很不配合地又吮了一下,咬紧。 叶寻:…… 她将刀捡起合进囊中,并顺手拔掉插在连时腰腹位置的那枚银针。见他不舒服地锁了下眉头,便撂开史大富的手,允他靠在自己身上。 “边儿上退点儿!”说着,就去摸索腰带。 史大富“哇呀呀”大叫着捂上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动,非礼不解带!” “给老子闭嘴!”叶寻极想再踹一脚,奈何腾不开空,只得阴沉下脸作罢。最后也没彻底解掉连时的束带,只是松了松,以食指挑开交领,勉强露出伤处。 短箭想是被他自己斩断的,尾部还算齐整,只伤口略有偏移。 逐影瞥见叶寻的手在发抖,额间密汗淋漓,忙矮身蹲低,掩住白衣上的殷红,道,“让我来吧。” 旁人不知,他心里清楚不过,叶寻怕血,怕箭,怕一切尖利之物。 叶寻也不再逞强,“呲啦”一声,单手撕开半片薄裳递给逐影,自己有意偏过头不去看。 “你们,方才去哪儿?” “还不是他?”逐影掏出怀里用以止血的药物,对史大富挑起下巴,道:“听到云阵里有动静也不吭声,闭着眼睛就硬冲。” “嘿嘿,这不一着急,给忘了嘛!”史大富讪讪挠头。 “自己会不会功夫都能忘?”逐影一点儿不客气,半瓶粉末洒在连时身上,道:“不是我及时追出去,你怕是要被人劈死了吧!” 史大富弱弱反驳,“也、也不一定会啊……” “嘶!”许是药物刺激,连时咬得更用力。叶寻拧着眉头,佯作无意地揉了揉他的耳朵,这痛麻才逐渐缓解下来。 然后慢慢的,他被揉得舒坦,竟自己将手指给顶了出来。 叶寻:……?! 她如临大赦,快速在他脸上蹭了蹭。不过还是很疼! 她问:“是遇上了什么人?” “嗯,”逐影草草将绷带扎上,微一浅思,道:“一男的,使单刃银钩,功夫不错。” 史大富觉得他说的不具代表性,还不够详细,便补充道:“还很凶,且脾气不好!”因为他跑的太急,脚步都没停稳,那人一刀就砍了过来。 “那是你……” “活该”二字还没等出口,外围不远,一支流矢迅疾如电,直而快,目标明确地冲着几人所在的方向射来。 “当心!”根本不及拔刀,逐影推开史大富,一面抬脚扫起地上石块,一面以身为墙挡在了叶寻面前。 箭羽撞上飞石,迸射几道金丝。进而横冲直撞,没入后方栗树,炸开一大片的粉木碎屑。 来人同样的一袭黑衣,隐在暗处看不清面容,只描得出大致身形。很高,很壮。 逐影拔刀上前,“何人?” “你爷爷!”他飞身跃近,满拉短.弩,冷而狠的银钩正对叶寻,道:“还不放开?” 叶寻:…… 从恐惧中抽离,她有点儿糊涂,又特别想笑,便问:“你要我放谁呀?他么?”她指了指靠在自己身上的连时。 这人似觉她在挑衅,提起短驽再强调一遍,“放人!” “可是你受伤了。”叶寻面无波澜地看着他,不自觉将手臂锁紧,真诚道:“他也受伤了!” 原是一句提醒,也没甚恶意。可到了这人耳朵里,再加上她顺手的动作,就被视为了赤.裸的要挟。 也是个没半点儿耐性的,凌光扫过,“嗖”一箭又放出去。 “喂喂喂?”叶寻惊恐揽住连时,“说了他有伤,你提前打个招呼不行吗?” “我只要人!”他敏捷掠过,趁局面略显混乱,抽刀便劈在逐影身上。 “早知道不救了!”逐影嘀咕一句,又被迫迎上他毫不留手的攻势。 霎时,两月刃乒乓相接,道道飞虹满蕴杀气,条丝流光恍如落星般崩裂在地。 叶寻顿觉刺眼,伸出手拽了把目瞪口呆的史大富,“别凑太近,容易被误砍。” 恰逐影闪身避开一招,不留间隙的借势发力。那人有伤,难免心力不足。还好身手足够敏捷,堪堪躲过致命一刀。肩头被划,有血滴砸过来。 史大富摸下额头,被飞溅的红珠子吓得面色发白。忙瑟瑟颤颤,蹲在叶寻身边,“叶、叶公子,等打完我们就下山吧,这太、太太恐怖了!” “又不用你动手,怕什么?”叶寻再次尝试,仍旧抽不开手,道:“别忘了,这是你家的山,还藏着你家的宝。不想要了?” “想要啊,”史大富抿抿唇,又道:“可是……” 话还没说完,“咚”的一声巨响冲破深林,卷起一阵喧嚣直入苍穹,震得人心肺俱颤。 刀具音量脆而响,尺心鼓承不住,极易破损炸开。而四风阵几面相连,一损俱损。叶寻心知此事,急急环视,暗道不妙。忙揽住连时,冲激烈对打的两人喊道:“别打了,停手!” 可习武之人,难得遇上对手,心血正起,哪里听得到?只听一声如闷雷贯空的炸裂,方圆半里,林木晃动抖落一地干枝。 紧接着,伴随着土崩地解的剧颤,脚下碎石层像是翻滚的热水,噼里啪啦撞击为一团。 “逐影,停下!”叶寻拥着昏迷中的连时。一个照顾不到,史大富就骨碌碌滚了好几圈。 “史二,别再过来,往东跑——” 来不及了…… “哇呀呀——” 铺天灰土卷云携雾,沙尘飞扬间,山体骤呈下沉之势。像是被突然捅开的薄盖,还不等有所应对,便觉脚下一空,如断线风筝般没有牵引的直直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