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勾银枪横来穿刺,与长刀分队前呼后应,即便是在颓败的混乱无序中,飞虹乍迸,其势并不见弱。 距离高台几丈远,躲过一道流白,叶寻无意侧眸,便见一团像是油里炸散架的大肉丸子、正在以绝对超乎寻常的速度往下砸。 叶寻灰瞳陡凝,“史二——” 长·枪挑的狂妄,叶寻避之不及,肩上薄衣被划破了道短口,似有殷红外渗。她旋身借力,一脚踩上枪杆翻了出去。逐影身手极好,狠力劈开前方几道攻势,替补在叶寻所在的位置上,并不给他们返身去追的机会。 “啊——” 凄惨又婉转的粗音终于冲出喉咙,史大富所有的恐惧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他大脑已经彻底清空了,根本就不会转动,只知道自己眨个眼就要死掉了。 疾风托不住他,下方还有铁笼子,完了…… 高台上的史大俊趴在围栏上,两掌心向上,目光恍惚。那是他弟弟啊,再招人烦,也是有血缘在的。 而他……将人推下去了,两丈高的台子。 他不是故意的,也无心要伤他。 “救、救他……快下去啊,还愣着做什么!” 然后,史大富的惊叫突然就停止了…… “喂喂喂,你以后能不能少吃点儿!”叶寻双目红胀,青筋暴起,拖住史大富的后腰滚在了草地上。 就差一点点。 要不是老鬼教了她这躲刀防身之法,她可能再长两条腿也接不住史大富。或者,等她跑过来,史大富要么被铁笼挤成好几瓣,要么直接在地上砸开一个人形坑。 不,不是人形,是球形!滚圆滚圆的那种,还抠不出来。 史大富忽觉像是做了场梦一样,在地上骨碌了一圈,仰躺着盯住太阳发怔,目不转睛的。 好久,才知呲牙捂住后腰。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叶寻。 他以为叶寻以后都不会在理他了…… “看什么看?”叶寻吼了一句,语气不善,却跟往常无异。 史大富就笑了,只见一口齐整白牙,“太阳好美啊,我以前怎么都没发现呢?” 他满足长叹,道:“以后真该多看几眼!” 叶寻:…… 她侧身踹史大富一脚:“你再不动,老子让你现在都没眼看!” “可别!”史大富立刻撑地爬起,顺手扫了一把后背上的草屑,“我得留着慢慢欣赏,这样才更有味道。” 说起欣赏,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带有镣铐的囚犯,还有那些,在另一头喊痛哀嚎的。几只虎已经受惊跑掉,剩余的都被喂了药物,暂时关押在铁笼里。 他抬头,大哥史大俊已经步下高台走了过来。他看不清大哥的脸色,也无法探知,现在的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好似,从他发现围场的秘密开始,他就再也摸不清他…… “站起来啊,还赖着不想走怎么的?”叶寻拨弄两下脏兮兮的衣裳,嫌弃地抓起史大富的手臂捏了捏,“没碎,没折,以后还可以有减肉的机会,要重死了!” 史大富小眼朦胧,牵强挤出一丝笑意,“肉多才能护得住骨头嘛!” 然后叶寻就给他一巴掌,“你还挺有理?” 他立刻笑着摇头,“没有。” …… 狱刑监的侍卫,腰悬长刀阔步走近,史大富唇角的弯弧还没收起,便被他们气势汹汹的围个严实。紧接着,高台上一队人手持弓·弩,箭首银钩正指刚刚冲出包围的三人。 围场的秘密一惊泄露,他们自是留不得。反正都是无足轻重的,在史大俊眼里,杀一人是杀,十人百人也是杀。只要兜住这团火,何必在乎多添几个? 叶寻其实也该在被灭口的范围内。可是她不能轻易得罪。再者,商人嘛,嘴巴会不会严实,只在利益够不够诱惑。再好处理不过。 刚刚好,自己的弟弟眼下平安无事,又不必担心会被他们挟持。所以,在第一波流矢放出之际,史大俊心里还存了几分……庆幸。 史大富不曾料到他会决绝至此,失望又痛恨地去推堵在面前的人墙,“大哥,你做什么?” 史大俊转身重新走上木阶,连半个眼神都没给他。 “你这个疯子。住手,让他们都住手——” 叶寻被他吼得耳膜发疼,针刺似的,“别喊了。”她无比淡定揪住史大富的后领,“他要能听你的早就听了!” “可是……” “可是什么,没有可是!”叶寻动了动唇角,见他茫然又失魂地盯着石洞的方向,直接抬手劈了一掌。 史大富两眼上翻,像个滑落的麻圆,当即晕倒在地。 “二公子——”侍卫惶恐,纷纷收刀涌来。 回望高台上狰狞而刻薄的面孔,叶寻无声敛笑,继而拔出一把腰刀。趁那人还没反应过来,迅捷速移,冲入飞雨交织里。 这是叶寻不知好歹,在自己找死。史大俊没了其他顾虑,更是胆大妄为起来,“放箭!” 围场别的不知道,就是箭羽丰足。是以乱箭之下围杀四人,存备量绰绰有余。 于莫窟楼中奋战半夜,面对如此一波紧连一波的流雨,几位便是有再大的能耐,几番轮攻下来,也会心有余而力不足。 关键是饿啊! 利器扎进皮肉的声音,叶寻想:她最是清楚了。也很熟悉!所以当一箭戳上臂膀,她趔趄了好几步,除了长刀提不起之外,并不觉多疼。 她只是害怕。 不是害怕面对死亡,只是怕这枚箭本身。而已! “再放——” 叶寻拖住手臂,很快,便有晕开的猩红沾在掌心,黏湿的让她脊背渗寒。 “公子……”逐影返身靠近,为她支开一处相对安全的屏障,够她停步喘息。 不过很短。 房后突然遮来一团暗影,叶寻防备握刀,却听得连时如醇酒生香般清冽的嗓音。 这时候,他想必也是消耗甚多,声线不太稳。道:“翻过围栏,去山下。” 叶寻这才记起,他腹部好像还有伤。不重,可在这样的局面里挣扎多时,怕是早就裂开了。 紧接着,又听他道:“洪余,断后。” 叶寻鬼使神差地就听了他的,在逐影的掩护下退至围栏边沿。 …… 后山林木初醒,竹叶犹如拨弦,隐隐约约还闻得见混迹在绿叶矮草间的野花香。很轻,又很淡。 退出围场之外,史大俊并没有急于追杀。所以洪余很快就赶了上来,他也受伤了,大概四五处。可他像是个铁块,好似全无知觉。 这一路叶寻都没敢往自己手臂上瞧,在见到洪余肩头的半截箭杆时,实在撑不住,眼前晃出重叠黑影。 “等等……”叶寻呼吸明显急促,忙就着竹林之中的厚重枯叶坐了下去。 她听到有逐影在唤她,也听得到身旁有轻微的摩挲声。那是连时,她知道的。可她就是不敢睁眼,且还浑身不受控制地频频冒汗。 “她……这是?” 逐影没有回答,他只转头看了一眼,便默默矮身蹲在叶寻身畔。 叶寻脑子很清楚。这时候,她心里就在想:连时这一问,兴许是以为她这一路太烦人。在言语逗弄他时,浑身像是使不完的精力。乍然一见她虚弱无力的模样,觉得稀奇罢了。 她不想就这么一直晕乎乎的,奋力抽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推了逐影一把,“边儿上去点儿!”然后摸索着握住插在身上的长箭。 逐影踉跄斜坐在地,猛一抬头,大骇,“公子不……”要! 叶寻已经将它拔了出来。 没有利器,还有个血洞在。逐影撕下里衣,就着衣衫草草扎住。只希望今日能早些回去,这样,才好尽快的给伤口做个精细处理。 在片刻的平息之后,脑中残存的片段渐渐隐去,叶寻轻舒口气,进而撑开两睑。 连时就在几步外站着,居高临下般俯视着她。叶寻缓慢抬头,视线两撞,恰好就落入他眼底。深沉、冷冽,如突置山涧,迷于幽林。 “你……”叶寻的眼眶里,明明不知不觉间泛起薄雾,最终还是被她给残忍地压了下去,“你不会是心疼我了吧?” 连时脸色陡然趋于阴暗…… 扯开唇瓣,叶寻笑得勉强,却浪荡如初,道:“你就实话实说嘛,我会很感动的!”言语挑弄着,还故作娇羞状,抿抿唇,冲它眨巴两下眼睛。 连时:…… 他嗖一下转身就走! “啊喂……”叶寻道:“没必要吧?” 也这时候,起风了。风向诡谲,携青竹之香扑面而来,撩动了连时湿意斑驳的衣角。 这风起初温凉相宜,与现下季节并不大冲突。之后便明显不太正常了。它卷起竹叶突然转猛。力道之大直带动得脚下沙石纷乱飞起,吹得后方林木东倒西歪。 也就瞬息功夫,风欺绿竹,带走了大半薄叶,继而呈现螺旋形,于半空舞动。 眼见愈发逼近,有不少叶片扫在脸上,刮的皮肉生疼。叶寻忙抬起左手,以袖掩面,然后就看到了站在白衣上的短口血迹。 她抹一把,果然,叶子借助风力,也是可以割破皮肤的。 “万物于天而为静,与人而成器,相扶相斥,相克相生……” 叶寻缓慢站起,迎着风力提刀,借叶片纷乱转为有形之际,松开了左手。 只消刹那,长刀被卷入风暴中心,叶化利刃,犹有生吞之能,眨眼蚀为飞粉。 “趴下!”叶寻正在琢磨如何破解,螺旋状的飓风竟诡异的一分为二。连时旋身至前,一把揽住叶寻的肩膀将她按在地上。 风来,又去,几番来回,枯叶堆叠成山,一片空地,除了四人,与几个林木被拔去后留下的黑洞,再无其他…… “呸呸,”吐掉满嘴沙土,叶寻吼间干涩的厉害,声线更哑了。 她环视一周,道:“我们好像出不去了,死阵!” 正想拨弄发上细土,她猛然发觉后方凉凉的,结了冰的一样,还瘆得慌。转头,正好触上连时的一双褐瞳,冷到极致,又……像是有几分喷薄的凄怆与哀痛。 见鬼了?叶寻疑惑地忽闪两下眼睛。 不等敛回目光,连时以迅雷之势,一把掐在她脖子上。 “呃……”连时力道之重,感觉稍一用力,她的喉骨就会被捏的粉碎。叶寻脸红气短,憋的额间筋脉都崩了出来。 “你……又、犯病了?”本能使然,她弄不开,就只好闭着眼胡乱地挠抓一气。 红痕印满了连时的手背,可他的注意只在叶寻身上,狠狠地盯着,似发狠发怒的凶兽。 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