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风凝望天外,沉思良久,方才开口说道:“那还是十数年前,我学成武艺下山:双臂能开两石之弓,浑身积聚千斤气力。便自度无敌,常打抱不平,夸口声称‘上山能射猛虎,下海敢擒蛟龙’。从此不把他人放在眼里,着实跋扈、风光了一阵子。乡人惧我,也只是处处忍让,不同我争竞。某日,在官道上遇到一伙人,驰骋而来,我正站在道中,便没避让。双方于是有些磨擦,我一味吹嘘武功,夹以恫吓,全然不知进退。那伙人中有一名少年,众皆呼其为‘十八兄’,当时冷笑一声,跃众而出,自称在兄弟们中武艺最差,随即取下一人背上弓,叫我拉满,赌以人头。此乃我平生得意之能,便狂笑张臂拉弓,岂知竟只拉得七、八分开。那少年取过此弓,一把便拽折了。然后各人都取下所背之弓,我挨个拉试,一张的力强似一张,到得后来,竟连一分也拉不开了。那少年乃如数取过,依次拉折了。我大骇之下,连忙磕头求饶,彼等狂笑而去。从此之后,我壮志尽消,再也不敢夸口,于是隐迹藏形,在御街上开设了此间客栈,只装作身无武功的寻常商人。”
刘捕头心下想道:我自负名捕,称雄武林,殊知天下之大,强过我的人说不定多如牛毛,只是他们未必愿显身露迹,前来羞辱我。
今后可得警惕,免得像韩掌柜这般自取其辱,弄得从此不敢在武林中厮混,只得藏迹于市井。
吴风道:“小的不避颜面,讲出过去丑事,刘大人可能释疑么?”
刘捕头道:“韩掌柜光明磊落,乃是堂堂大丈夫,我焉敢再行质疑,做此宵小之事?”
吴风道:“小的一向敬重大人,怎地刘大人竟来讽刺我?”
刘捕头道:“韩掌柜为何如此说,我哪里讽刺你了?”
吴风道:“谅我过去所做之事,实在妄自尊大、粗俗不堪,刘大人不来批评,怎地竟还称是光明磊落?这不是讽刺是什么?”
刘捕头道:“能吐露隐私,坦诚过错,且丝毫也不掩饰,这不是光明磊落的好汉行径又是什么?我是真心夸赞,绝无半分嘲讽——韩兄若不嫌我等官差粗鄙,我与你结义为兄弟如何?”
吴风道:“刘大人乃当世豪杰,武林中倍受景仰之士,小的焉敢有此奢望?”
刘捕头道:“莫非你嫌我是朝廷鹰犬,瞧不上我?”
吴风慌忙道:“既蒙刘大人不弃,小的便从此高攀了。”
刘捕头大笑声中,手起一掌,拍在吴风肩上。此举非止考较,亦更显兄弟间亲切情义、直率性格。刘捕头这一掌,使上了三层力,吴风身子晃了晃,不禁退了一步,却也浑然无事。二人心中互相钦佩,同声称赞对方武艺。吴风道:“结义乃是大事,不可草率,城北有座关公庙,我们备些香、纸、物事,在神明面前对拜,郑重盟誓才好。”
刘捕头道:“大丈夫随遇而安,不拘小节,何必如此繁琐?”他口中虽如此说,却随吴风出了城门,向北走去。
刘捕头心想此人是真真正正的不可理喻,不能跟他一般见识,只是破案要紧,只好又陪着笑道:“既然你预订下此房,要待价而沽,不如卖给我如何?我一般的给你房钱。”
大汉冷冷地道:“量你一个捕头,出得起几个钱?”
刘捕头怒道:“我虽只是捕头,也食朝廷奉禄,你不过一个草莽之人,竟敢一再出言戏耍本校官?”
刘捕头现在正式的官衔是“临安府缉捕军校首领、御赐四品带御器械”,只是叫做“捕头”顺口,所以大家一直都这么称呼,便是有时他为图省事,也常常自称为捕头。
大汉丝毫不为所动,道:“出得起,便出。出不起,便是叫得声响又有何用?”
刘捕头怒不可遏,伸手欲拔刀鞘,又强行忍住,道:“你开个价吧,我拿不出时,去向府尹讨便是。”
大汉犹自戏耍未够,道:“你既自称校官,想来不缺财源,又说有人给你出钱,那我便狮子大开口了,就收你一千万贯吧。”
“什么?一千万贯?便是把临安城所有客栈也都买得下了,只不过换你一间房,你不要得寸进尺!”刘捕头心中无名火冒起三丈多高。
大汉道:“还是那句话,买得起,便买。若买不起时,再休谈。”
刘捕头见他油盐不进,只好忿忿地走回去,对店家道:“帮我看看,还有哪间房好一些?”
“还有七间房,不知刘大人中意哪一间?”
店家出示订房名册,指给刘捕头看。刘捕头道:“就要一号房吧,房钱我明早一总给你。”
原来一号房在一进门最右边,它的上边正好是第十三号房,这的确是一个好位置。
刘捕头说罢,径朝大厅里面走去,拣了一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下。此处正好斜对着正门,得地形之利,方便看过往行人及客人进出情况。
店家吩咐店小二做了碗面,亲自端给刘捕头,“刘大人来得这般早,一定还没有吃饭吧?”
刘捕头过意不去,连忙站起施礼道谢,方才坐下,端起面便吃。店家道:“不必客气,我承你的情。”
周遭房客只当他是奉承官差,心道:堂堂官差来你家客栈用早点,的确是你承他的情……店家你不请他个十顿八顿的,还好意思开下去吗?
刘捕头却心下明白:我武功、地位都比韩掌柜高,主动提出跟他结义,兄长已然过意不去,若再跟他客气,他该多心了。
店家又叫店小二给打了几角酒,端过来一些小菜,刘捕头这回不再礼絮,都老实不客气的照单全收,一概而尽。店家心情顿时敞亮许多,笑着去接待别的房客。
刘捕头吃过面,不过才早上卯时,只见楼上三三两两的下来了一些住宿的客人,都嚷着叫店家快上早点,当然也有一些人是会在自己房间中进食的。
刘捕头正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个人,只听楼梯又是一阵响动,下来了三个书生,走在前面的是刘捕头认得的张佑蒙和李敬文。
正在说笑,后面的那个虽然面生,但是猜想多半便是和他们要好的吴风。
三人转过身坐到旁边一张桌子旁,却正和刘捕头的座位斜对着,忽然间看到了刘捕头,本来有说有笑的三人顿时神情紧张,脸色尴尬。
隔了这么久,张佑蒙等三人已渐渐淡忘对好友吴金梓死去的悲伤和思念之情,这时蓦地见到刘捕头,又勾起心中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吴风见他俩看见刘捕头后忽然间变得紧张起来,正有些纳闷,他本来不认识刘捕头,可是从装束上看出是个官差,他曾听二人说过有关临安府中刘捕头的事情,心想:多半这个人就是刘捕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