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却对向他射来的鄙夷目光视如不见,阔嘴一咧,扯开一副乌鸦嗓,大声道:“人生在世,名利二字,人家藏剑山庄三百年的家业,还怕少了金银珠宝、翡翠玛瑙?再说宇文庄主连名气也响到了极点。我琢磨了好几个月,人家还缺点儿啥呢?可以说什么也不缺。你说咱们这些送礼的,总得懂个送礼的规矩才是。若是尽送上这些人家看不上眼的,那不是应了一句老话,叫作‘赶着牛车拉大屎,带粪到门臭到家’吗?”
众人一片哄笑声中,蓝鲸帮、飞鹰门和黑龙岛的三位掌门人脸色一起沉了下来。
那乌鸦嗓愈发得意起来,嘎嘎笑了两声,续道:“这送礼不光有规矩,还有窍门儿,你们单知道撅着腚拍马屁,却不知马屁的花色品种多得很。上乘的‘马屁经’讲究的是舔腚顺带溜沟子,你们可知宇文庄主都有些什么不一样的生活习惯?他老人家最是讲究的是养生之道,每日里吃喝拉撒睡这五件大事都不可等闲放过。就是小便之时,也需先深吸一口气纳入丹田,然后闭息导气至会阴,而后上透十二重楼,聚气于百汇,存想片刻,方徐徐小便。待小便解完,将这口丹田气徐徐呼出,同时再吸一口气导入丹田。据说此法最能壮阳固精。”
众人听这厮大谈“马屁经”,越说越不成话,人人脸现鄙夷之色。
天山掌门吴风年近八旬,须发皆白,是武林中大有身份的前辈名宿,他天山派与藏剑山庄世代交好。
见到这等下三滥居然也在被邀请之列,不由得须眉俱张,对一旁的天青子道:“这次庆典来的人是不是太杂了一点儿?”
天青子的师父真元子与他平辈论交。天青子忙道:“宇文庄主遍撒英雄贴,几乎请齐了天下各门各派,难免偶有疏漏不慎之处,师伯切勿介怀。”
吴风哼了一声:“那也不该随便什么人都请了来。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会跟藏剑山庄套上了交情。这些人来一闹,这庆典不免有些乌烟瘴气。”
蓬莱派掌门广灵子道:“两位远在西域,对这些年来中原武林的事情似乎不甚了然。藏剑山庄有弟子在各地自立门户,就是那天奎、地元、春和、秋爽、夏雨、冬晖六庄。藏剑山庄虽一向择徒极严,这六庄的门人子弟却遍布天下,蔚为大观。诚所谓‘树大有枯枝’,别说跟江湖上下五门的人呼朋唤友、称兄道弟,就连跟他们一起联手做些恶事,也不是没有的。”
吴风问道:“什么恶事?”
广灵子道:“无非是些占人田宅,夺人妻女,酗酒闹事等等,总不出酒色财气这四个字。”
吴风怒道:“真有这等事?你是道听途说,还是有真凭实据?”
广灵子道:“起初听说齐州府天奎庄庄主杨冲在闹市之中开设赌场,结交奸邪,酗酒赌博,我还不信,特意去看个究竟,果然见他威胁人家变卖田产,卖妻卖女来还赌债。我看不过眼,上前劝了他几句,那杨冲居然对我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还扬言道:‘出家人少管这些红尘闲事!我天奎庄既开得赌场,自须讨还赌债。要不然丢的不是我天奎庄的脸,是藏剑山庄的面子。’您听听,这还成什么话。”
吴风脸一沉:“这杨冲的祖父是藏剑山庄的弟子,是一位正大光明的前辈英雄。怎么子孙如此不肖?我听说这六合庄的字号是最近二十年来才有的,怎么竟敢和你这创派百余年的蓬莱掌门如此放言无忌?”
广灵子笑道:“人家树大根深,哪把咱们放在眼里呀?”
峨嵋掌门心一大师道:“子不肖之事,各门各派都是难免的。藏剑山庄近来出了一个出类拔萃的年轻人,各位可曾听说?”
华山掌门相未了道:“大师说的是宇文诚吗?”
众人心想:“我们的武功家数在你藏剑山庄看来自然值不得几文。‘仙剑九如,乘龙御风!’,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境界,又何必花费十年的时间将我们这些看不上眼的武学一一收录评点?”
却听宇文圭道:“这一千零八十三派之中,毕竟还是以天山派、昆仑派、黄山派、华山派、天目派、九华派、衡山派、辽东参义庄、泰山派、嵩山派、点苍派、峨嵋派、青城派、蓬莱派、天台派、恒山派、崆峒派、河南中州剑派这十八门派最为杰出。老夫梳理天下武学源流,十年辛苦,得出了一点儿想法,想在这里与诸位英雄商榷一二。”
众人竖起耳朵,都想听听这位天下第一名家究竟有何高见。
宇文圭头颅微微仰起,双目直盯着天花板正中一个大红灯笼,郑重其事地道:“各派武功都是当年才华过人之创派始祖毕生之心血凝成,后世子弟只需谨守规矩,依法习练,便可有成,断不可自作聪明,乱加改动。否则岂不是好比在一幅传世之作上信手涂鸦吗?但偏就有这样一些人,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得很,把本派前辈所传武功枉作更张,乱改一气。其中,最不像话的就是天台派、九华派和辽东参义庄这三家。天台剑法本以轻灵飘逸见长,却给人加入了许多刀法中厚重沉稳的招式。九华剑法讲究的是小巧绵密,寓攻于守,近年来却一反常态,走上了大刀阔斧的邪路。辽东参义庄‘雪崩刀法’本以刚猛雄健著称,这些年来却越来越变得飘忽难测,把原来的长处丢得一干二净。”
九华山玉清寺住持不迟大师、天台派柳临风、辽东参义庄庄主少仁三人听到这里。
都是心中一动:“这些年来,我花了无数心血,将本门武功发扬光大,把原有的缺点一一弥补,难道这有什么不对?不管怎么说,本门武功自改进之后,临敌之际,威力大增,这是不争的事实。”
吴风忽道:“宇文庄主,这我可有些不明白了。前辈所创武功固然不凡,却也不可能尽善尽美,后来的青年才俊有所兴革,扬长避短,有何不可?”
宇文圭道:“高师伯所言有理,只是我的意思是不可自恃才高,妄加更易,其实任一门派的武功学到了家都可‘随心所欲不逾矩’,前辈无数心血所凝成的绝技岂是后辈无知无识之徒随意改得?只怕是好东西全改丢了,反加了许多不着边际的旁门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