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仿佛触及寒冰时从指尖席卷而上的炙热错觉。福格瑞姆品尝着这种陌生的味道,在震撼性的美中战栗不已。
他不是人类之主的第三子,那个披坚执锐站于帝皇右手边的爱将已经安枕于银宫深处,为新主人提供的放浪快乐沉醉不已。这些记忆于他而言,不过是一部老旧的历史书,发人深省,但也仅此而已。
那些记忆在借着他的口说话,抒发他不懂的怨恨与衷肠。为什么选择了背叛,又为自己亵渎的荣誉骄傲?为什么向父亲举起剑,又在意彼此之间的骨肉亲情?
有心的人真是奇怪。福格瑞姆想。他诞生于羊水管道中,出生时吸入的第一口空气就是实验室有毒物质混合鲜血的刺鼻气味,他发出的第一声啼哭伴随着兄弟的哀鸣。
很久之后,福格瑞姆才知道,那些有着白发和数目不一紫色眼睛的扭曲肉体的尖叫发源于痛苦。作为克隆体,他们非常不恰当地有了心,因此被自身的存在完全逼疯了。这是失败,但血伶人不会浪费任何血肉。他们被丢进猎场中,用来测试唯一的成品。
一个靠嗅闻他人情绪才能明白其为何物的怪物。
而刚刚诞生的福格瑞姆手无寸铁,捏着一片营养舱的碎片环视形态不一的同胞们。他们数量大概有十几个,发出似哭似笑的咆哮声。他又抬头看着观众席上的血伶人们,感受到血肉面具下深邃的恶意与恶毒的欢愉。
他的兄弟们想死,无端地,福格瑞姆有点羡慕他们。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很好。”他听到那个最高大,也最丑恶的血伶人说。它从座位上起身,袍下的扭曲血肉皱缩着前行。“这个还能用。”
福格瑞姆默不作声地擦去脸上的血,理解了这是自己被允许保存的意思。但他没有感到一丝欢乐,只是低头看了看脚边“兄弟”堆叠的尸体,一缕缕银发无声浸在血中。
为什么他们死的时候,散发出一点甜丝丝的味道?
“我很抱歉。”福格瑞姆说。
拉卡特呆了几秒,脸上黑色的脉络都抖了抖。“你正常点。”
“我因为你合理的推测生气,这是不对的。”凤凰慢慢搅动着杯中的茶水,“所以道歉是负责任的态度,无论如何,好的家长要学会以身作则。”
“……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福格瑞姆轻柔地说,“谢谢你。”
血伶人啪嗒一下躺回了盒子里。“那就麻烦关上盒子,然后忘掉我。现在,立刻。”
凤凰从善如流地走上前,在把银锁扣回插槽前,他说了一句:“还有,罗嘉真的很可爱,你应该见见他。”
“不必!”血伶人在盒底大喊,附带了一串灵族脏话。
福格瑞姆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走到床边躺下,双手规规整整交叉在腹部,闭上了眼睛均匀呼吸。
他不需要睡眠,但早上醒来去见孩子和孩子的母亲,也许是件不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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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阴影里的声音轻柔,不像是恐怖故事中的怪物,甚至……礼貌到拘谨的程度。她缓缓走出角落,灰蓝色的眼睛望着女人,即使在光下也过分黯淡。
“您好,雪莱大人。”女人屈膝,行了个福格瑞姆大人教授的礼节。
“我来向你表示感谢。”雪莱褪下兜帽,她有一张人的脸,也仅仅是脸而已。衣领里伸出一节节的发亮金属支撑头颅,丝丝缕缕的白色金属丝从颅骨上蔓延,一直淹没在后颈处长袍的褶皱里。在抹去细节的走廊灯下,她的脸几乎是美丽的,灯光勾勒出微微上扬的唇形,但不能缓解携来的恐怖。
“感谢?”她诚惶诚恐。大人的声音是这么平淡,以至于更像是在宣布审判。
雪莱轻轻颔首。“感谢你对你的孩子的悉心养育。”
女人觉得她的措辞非常怪异,但不敢提出来。只能轻声应和。雪莱仿佛看出她的心思般:“觉得我说的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