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稳婆挑眉嘲道,“那你可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就你那娘家侄子,还是跟你自家的闺女结亲吧!” 这孙六姑婆娘家村是十里八乡最穷的一个,村里盛产懒汉,干活全靠女人,六姑婆的侄子那更是不光懒还丑,这样的汉子,惠平城里最丑最穷的寡妇也看不上啊! 现今好些人家时兴表亲成婚,这六姑婆家里仨闺女,也没见她嫁一个回娘家,倒来坑害别人家的小娘子,当真是心眼太黑! 这话说得不算重,但架不住戳中了六姑婆的心思,六姑婆脸上的肉直颤,“我们说的是水家的闺女伤风败俗,你姓高的管什么闲事?哦,不会是因为水家闺女再多几个月就要照顾你的生意了吧?” 高稳婆嘁了一声,“陈六姑,你空口造谣,水家阿妍是清清白白的好闺女,可没像有些人家的闺女一样,见了个有钱的客商恨不得跟上就走,这才叫伤风败俗咧!” 六姑婆仨个女儿,大女儿长得有几分姿色,性子活络,当闺女时就跟一个来惠平城做生意的富商相好上了,给富商做了外室,在离惠平城不太远的安海城置了房子养着,最近才生了儿子,地位抬了抬,算是两头大了。六姑婆的二女儿看着眼红,也有样学样,逢着个有点钱的客商就上去勾搭,只可惜她姿色不够,至今还未得逞。 六姑婆一家被街坊邻居嘲了好几年,这会逢着个机会,就想踩踩水家,好显示她家比水家还是强许多的,至少闺女有男人肯要,没想到反而被高稳婆给嘲了回来,登时气得脸红脖子粗,挽起袖子,声音拔得老高, “我呸!肚子里都有了还清清白白!高婆子你是疯了还是傻了?青天白日的说胡话!还扯什么客商!” 客商外室怎么了,她那女婿有钱,三个月前她带着两个闺女去了趟安海城,那安海城可是大城,哪能是他们这惠平城比得上的?她女婿家的院子也气派得很,吃的用的,一般人家哪里花得起? 先前跟六姑婆说闲话说得起劲的陈三婶,见这两个对上似要打起来,忙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悄悄地溜了。 六姑婆家里有个有钱的女婿敢跟高稳婆吵嘴,她家里可是还有儿媳妇要生娃娃的得罪不起……再说,这动静大了没见一大堆闲人都围过来了? “六姑婆,你说话可得积点德!就你们孙家那些破事,还敢提伤风败俗啊!” “没错,没错,你这得亏是在我们街坊面前说水家阿妍的坏话,我们街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忍你三分,要是去了外头大街上,叫巡城的差爷听了,不当场给你几个嘴巴子就是好的了!” “刚才是陈三婶跟你一起来吧?看看陈三婶多精刮哦,早就溜了!” “里正可是说了,谁要再叨叨水家的闲话,挑三拨四,别怪他寻了差爷,把长舌头的那家人撵出咱们福兴坊!” 六姑婆本来是要跟高稳婆一战高低的,谁知道这声一大,却围过来一堆街坊,七嘴八舌的,竟然都是在说自己不对? 这还有没有天理啦! 明明是水家丫头跟人勾搭,连肚子都有了! 特别是高稳婆还红口白牙地说什么清清白白?海神娘娘在上,难道说这些人都疯了! 六姑婆每说一个字都有周边人把她给压下去,还冲着她指指点点,不由张口结舌,额头见汗:青天白日的,怎么就都疯了! 难道说是三个月前,那伙倭鬼子来袭城,死的人多了,这阴魂都附在了福兴坊的婆娘们身上? 六姑婆越想越怕,哪里还有说旁人闲话的心思,蹲身摸了她的衣篮子,埋头就要走。 就听得许多脚步声答答答地传过来,是他们福兴坊的小娃娃们,一个个兴高彩烈地,朝着水家鱼货店方向跑过去,嘴里还直嚷嚷,“哦哦哦,去提亲喽,去提亲喽!” 正围着六姑婆教训的福兴坊婆娘们也顾不上六姑婆了,有看到自家娃娃的就揪了一个过来问。 “大红花,大马车,在后面,好多好多的好东西,是送给水家姐姐当聘礼的!我们要去告诉水家阿姐,有糖吃!” 四五岁的小男童拖着鼻涕,话说得不大清,还比手划脚的挣脱开去,追着小伙伴跑了。 福兴坊婆娘们对望一眼,大致明白了意思。 这是有人上水家去提亲了? 不约而同地,这些婆娘们都在心里松了口气。 水家小娘子阿妍,那可是个心善又有本事的好姑娘,碰上那样的怪事,谁能想得到呢?可小娘子未嫁先孕,又实在是不好听,前些天就听说,有几个后生小郎都拍着胸脯说要来水家提亲,不过又听说那些后生家里不同意,还想着是不成了呢…… 小孩子的队伍前脚刚不见了影儿,后脚更大的热闹就来了。 有那身穿簇新衣的小伙儿,挑着系了红绸的担子的,有坐着马车上打扮得神气活现的少爷,还有身穿长衫,手里拎着包红纸四样礼盒的小书生,三位媒婆穿红带绿,竟是走成一排,说说笑笑,当真是场大热闹。 高稳婆瞧了一圈,一拍大腿,又惊又喜。 “哎呀,这是一下子来了三家啊!” “走走走,咱们也去看看热闹去!” 福兴坊的婆娘们顿时也不洗衣裳了,嘻嘻哈哈地跟在这三支提亲队伍后头,一会儿猜猜礼盒是哪家店心铺卖的,一会儿又评评哪个小伙儿生得最好,会被水家阿妍给挑中,说到兴起处,嗓门高又亮,把被议论的小伙们都窘成了个大红脸儿…… 水大娘从西厢房里掀帘子里出来,手里还端着碗发凉的药汤。 水大嫂抬起细眉小眼瞟了过去,见水大娘叹了口气要把药汤泼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就一个箭步冲过去,抢救下了那碗药。 “娘,怎么,小妹还是不喝啊?” 这一碗药,要花半两银子呢!一家人忙活半个月才能挣到这些钱,就这么给泼了多心疼啊! 水大娘奔四的年纪,皮肤微黑,带着些纹路的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到年轻时的俊俏,这会儿她正是眉头不展,愁容满面,听到儿媳妇这话,抬起眼皮来瞅了她一眼,淡淡说,“不喝就不喝吧……听说,这药,伤身子。” 水大嫂有点发急,把手里的碗放在院内石桌上,拉着水大娘道,“这是济世堂的齐大夫开的,最贵的那种,说是药效好,不伤身子……有那便宜的药,五十文一副,我和石生也不敢买来给小妹啊不是?” 她是真着急啊。 她嫁到水家来三年,肚皮瘪瘪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又是拜海神娘娘又是看大夫,又是用偏方的,都没揣上个崽儿,没个崽儿她在婆家底气就不足,干活都是拼命干,生怕被婆家嫌弃了,幸好公婆都是良善人,心里就算嘀咕也不像有些人家那般苛待儿媳妇。 她这个该怀的没怀,这不该怀的小姑子却是怀上了! 要说小姑子是个像孙家闺女那样的,就喜欢跟男人勾勾搭搭,那怀上了是真不奇怪。 可她当嫂子的跟小姑子住一个院里,小姑子的为人还是知道的,再本分不过,每日就是在后院里炮制些药材,再让她哥石生送去济世堂换成银钱,赚的银子都比得上水家的鱼货铺了。也没见小姑子像别家小姑娘一样,喜欢买什么花啊粉啊,打个首饰做个新衣裳啊的,成天就窝在后院里对着那些药材,都极少出门……就算出门也是济世堂那边有了女病人要帮忙,小姑子打小跟她外公学了炮制药材的本事,也会了点医术,常跟药铺打交道,这才会去帮忙的,但济世堂那边人来人往,去照看的要是女病人,小姑子每回去帮忙也就不到半个时辰……那些女病人又都是本城的,迟了早了一点小事都能传遍半个城。 要说抛头露面,混在男人堆里,也就是三个月前,倭贼袭城,那时候几乎全城的老百姓都拿上家伙跟倭贼拼命了,女人们力气小,就只能帮忙扛东西煮饭。 小姑子则是因为会点医术,就跟着济世堂的大夫和伙计们忙前忙后地救人…… 小姑子手巧心细,还有几下外公教的独门本事,被她救过的大都活了下来……那整整一天,小姑子少说也救治了上百号人,所以后来小姑子出了这种离奇事,福兴坊的街坊们都是站在小姑子这一边的,谁说小姑子的闲话,大家伙围上去帮着骂。 可好端端的,小姑子怎么就怀上了呢! 水大嫂怎么也想不明白! 小姑子在倭贼袭城那天出了家门,跟在济世堂的伙计里头救人,忙活的脚都沾不着地,眼瞅着倭贼们快打退了,也不知道哪飞来了一截断箭头,就射中了小姑子。 那箭头深深地扎进了肉里,幸好箭头不大,跟个小指头节那般大小,没伤到旁边要命的地方,小姑子自己强撑着就把那东西从肉里取出来才昏过去的,当时济世堂的大夫来还悄悄地跟她婆婆说,这伤虽不大,也没伤着胃肠肾,可看血迹,怕会伤到胞宫,将来不利子嗣,她婆婆还哭了一场呢。 谁知道这三个月过去,小姑子居然恶心欲呕,摸出了滑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