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碧纱橱内的顶槅上点着绣球纱灯,隐隐照见室内的床帐屏几。 墙悬书画,角落摆着琴棋,倒显出几分富贵雅致。 螺钿四柱榉木床上绡帐一半卷着,一半落下,此时随着那结实的榉木床摇个不住, 一具白花花的女体靠着床柱,姿态妖娆,与压在上的男人交头叠颈,声颤身摇。 “死鬼!前儿才吃了个饱,如今又饿虎凶狼一般!” 女声喘息娇嗔着埋怨。 男人却是加紧挞伐,好容易才抽得空道,“还不是二妹妹你这身子骨勾人得紧!” “哼!负心汉!赶明儿你娶了亲,怕是要把我忘在了爪洼国!” “二妹妹这可冤枉了哥哥我,哥哥娶个大肚婆回来,还不是为了你?她还未进门,先有了短,将来才好与你做对和气姐妹哩!” “什么为了我,还不是你瞧不上我做正室?我好生生个黄花大闺女,还不如她一个怀着鬼胎的失贞婆?” 女人说着便上手在眼前的光胳膊上拧了下去,使力不大,倒是情趣勾人。 男人嗷地吸了口气,抓住那小手亲了两口,“如,如,怎么不如,若论伺候男人,你可是行家里手!水家的那个看着就木讷,哪里比得上你这要命的小妖精!” 水家的那位看着太端庄了,不用想也知道床第之间没甚趣味,何况还带着个肚子? 眼前这个小妖精,长相虽寻常,可在床上火辣够劲,滋味销魂,合该是做个二房的料儿! 他报恩是真,看中了水家小娘子能让他妻妾和睦也是真。 至于小妖精么,即使再情热,也是不能娶回来作正室的。 安海城珠市街一带,谁没听说过,姐夫和小姨子相好,姐姐和小姨子吃醋大闹的那些韵事儿? 男欢女爱,本就是这么回事儿,要想日子过得去,谁人头上不带绿? 只绿也不能绿在明面上,是以他要娶也不能娶这小妖精! 不过这话肯定不能当面说,在肚子里做个明白人就是了。 这二人互得意趣,甜言蜜语,略事休息便待再战,忽然男人鼻头一耸,坐起身来。 “哪儿来的烟气?” “可是灯烧到了底?” 女人也赤条条地坐起来,懒洋洋往房顶上瞧。 外头咚咚脚步声忽然响起,一团火光就顺着半掩的窗户燎了进来,那火团在地上滚了几滚,不过几个呼吸间便浓烟弥漫,外头正传来婆子们的尖叫声,“啊呀!不好了!走水了!” 眼瞅着安静的小院里头兵荒马乱,奔跑的,嚎叫的,吆喝的,十来道人影在院中毫无章法地乱跑乱撞,已经换了方位藏在墙头阴影处的水妍忍不住瞪向身边的始作俑者。 就是这厮,说什么好戏还在后头,一发口令,便有人影潜到那间屋的窗下,往里头扔了样物事,瞬间那屋内就起了烟火…… 虽说盛四郎明明已有相好的,还去向自家求亲,这事办得不算地道,但就为这个要烧毁盛家家业,着实也太狠了些! “水姐姐别急,那烟看着吓人,其实都是花样子障眼法,烧不起来的,就是吓吓里头那对野鸳鸯嘿嘿嘿……” 所以说侍卫们办事还是挺得力的,不过跟踪了几日便探出了盛四郎跟个小娘子有染,时不时密约幽会,今日正好叫未来世子夫人亲眼瞧见,岂非天时地利人又和? 石北那略带猥琐的笑声还没落地,那间屋里果然有了动静,两道人影连滚带爬地先后冲出了房门,在门口还因为争个先后推搡了下,倒底男人力大,把女子撞到了一边,拔足跑得飞快,一气来到屋前头的花池边上,全身脱险后,方想起来还有相好的,“啊呀!二妹妹,快来这头……” 又扬声指挥着下人打水灭火,“快快快,还不赶紧打水来!若是烧了爷的家私,没银子使时,将你们一个个都发卖……” 听着家主这般说,下人们忙打起精神,打来一桶桶的水,往往堂屋那冒烟的地方猛泼。 又纳闷,方才是哪个最先瞧见,冷不丁地嚎了一嗓子的? 水妍借着月光和灯光,冷眼旁观。 房内燃起的本就是棉花浸了桐油等物,几十大桶水连番浇下去,别说是烟火,就是那碧沙橱内,都快化成了小池子。 火头灭了,有下人打着灯笼,来向家主问安问好。 谁知才提着灯才走近没几步,就不由得哎呀一声惊呼,手里的灯笼好悬没落地。 盛四郎赤身裹着件对襟桃花粉的绫子袄,上头露着大半个膀子,下头光着两条毛绒绒的腿,精光着脚丫子,偏他自己还惊魂未定,犹自不知…… 盛四郎身后呢,又立着个姑娘,赤条光身的,只歪七扭八地披了件道袍,想来着急火燎的,连袖子都没套上,可不是遮了这头,露了那头,和盛四郎站在一处,活脱脱的是奸那个夫,淫那个妇…… 水妍这会儿也着实惊了下。 这跟盛四郎鬼混的,居然是……孙梅蕊! “水姐姐,莫看了,看多了伤眼!” 石北见水妍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便身子一斜,挡住了水妍的视线。 心道虽然他煞费苦心,就是为了让未来世子夫人对姓盛的彻底失望,但……叫她瞧见了盛四朗那丑态,不知道让铁大姑知道了,会不会来揭他的皮? 盛家这一场乱子,来得突然,消得也快,四邻街坊们听了赶来问究竟时,石北这伙人已是悄没声地离开了。 水妍终于回到自己的闺房。夜正深,水家众人还正睡得沉。 在自己的床上躺下,水妍此时却是睡意全无。 她是万没想到啊,孙梅蕊,盛四郎居然早就相好上了。 他俩男未婚,女未嫁,若有意自行嫁娶便是,何苦把她给牵扯进来? 又想起前两日,孙梅蕊上门送贺礼,一张巧嘴说得天花乱坠,哄得水大娘答应让孙梅蕊来做伴娘。 如果这门亲事真成了,到了几日后,孙梅蕊伴着她坐在闺房里等着盛家人来迎亲……光是想想,水妍就觉得头皮发麻,这两个简直是疯了! 这还是光迎亲,若等她真嫁过去了,孙梅蕊再跟盛四郎两个你来我往起来,甚或是让孙梅蕊进了门,盛四郎跟自己又没有旧情,自然还是更喜欢孙梅蕊,而自己又带着肚子……想想那日子,不寒而栗啊! 跟那可怕的想像比起来,卫北说的替世子爷提亲倒没初听起来那般惊吓了。 卫北说了,他们只是先来替世子爷提亲,到时候等世子爷大好了,自然会亲来迎娶,水家也不用提心会上当受骗,不远的安海城就有定海侯府,若成大礼,定然是要在那儿办的。 今夜她提到世子爷的伤,不知为何那卫北小哥面色有异,有些吱吱唔唔起来,难道说世子爷的伤很重,落下了什么治不好的伤残?断腿断臂容貌有损? 水妍通些医道,听外公说起过,有些人伤到了头,就会神智错乱,生出些无来由的臆想也是有的。 莫非世子爷坚持要娶自己,还说自己肚子里的娃是他的,就是一种重伤后的臆想? 可既然是臆想,那他远在京城,如何知道惠平城的自己离奇有孕? 水妍想来想去都无解,将至天亮,却是精力不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婴儿,抱在自己怀里,轻似羽毛,小脸瘦巴巴的,显出一双瑞凤眼格外地大,小婴儿似乎知道自己的处境,乖乖巧巧,不哭不闹地任娘亲抱站,还探出一只小手来,想要碰到娘亲腮边垂落下来的碎发。 她抱着小小的娃娃,心中涌起无尽的疼爱怜惜,这才三四个月大,就没有奶水吃,只能喂点米汤汁,然而这米汤汁,还是娃娃的舅舅大老远地送来的,还要赔上小心,说多少软话,才能到了她手里。 “太太,太太,姨太太说她有些不舒坦,请你过去替她揉揉腿,爷说了,姨太太这一胎怀相不好,还得请你多关照啦!” “哎呀,太太,你过去便过去,怎么还带着哥儿啊?听说这小娃儿对上小娃儿,是要冲撞的,还是放在屋里,让人帮着看个一时半会儿的吧!” “就是,就是,姨太太肚子里的,听说是个儿子,老爷看得要紧,太太也经心些吧……不然太太身子坏了,再也生不了,盛家总不能没儿子顶门立户吧?” “阿妍,阿妍?” 熟悉的声音把沉浸在恶梦中的水妍唤醒,水妍总算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光亮袭来,水大娘的脸映入眼中,水妍惊喜地应了一声,“阿娘!” 海神娘娘在上,果然方才那些都只是梦,她并没有嫁给盛四爷,也没有跟孙梅蕊共侍一夫!更没有生娃娃时损了元气再不能孕,被肚皮争气的孙梅蕊百般挑衅欺压! “今儿是怎么了?怎么睡到这个时辰?早饭可不能不吃,你不饿还得顾着肚子里的这个呢!” 水大娘也是见水妍比平时起得格外晚,这才来瞧瞧的。 水妍伸出双臂,抱住了自家亲娘的粗腰板,略静了静,这才大声道,“阿娘,我要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