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给温暖的工作很简单。　　面试每5人一组放进等候区，也就是面试教室外的走道，温暖守在门口，照着履历表点名，一个个放进场，遇到磨蹭的、撒泼的个别选手，负责拖出场外，总不能要求三位考官放下身段去维持考场秩序吧。　　没有剧本，没有任何提示，自我介绍之后，由面试者自由发挥演一段剧情，三分钟时限。考官面无表情，偶尔在草稿纸上标记两笔。海选，温暖看一会儿就无趣了，之所以坚持没走，一来天生责任心强，二来曾珉没回电话，她也没去处。　　裤兜里手机忽然震动，交待面试学生几句后，小声说着话往过道另一边走：“怎么才回电话呀，懒鬼……什么，四点！？熬那么晚，我的天，哪个导师这么凶残。我在你们摄影棚综合楼帮忙呢，有个剧组在试镜~不用赶过来，这边事情没弄完呢，吃点东西再睡会儿，睡醒打电话给我，嗯，乖。”　　挂掉电话，耳边轰然一声巨响，像什么东西砸倒在地，从旁边房间里发出，女声尖叫，紧接着中气十足的男性咆哮声盖过其他杂音：“不会演给我滚！鬼叫什么！一群庸才，庸才！给我把老白找来，滚！”　　“是是是”助理忙不迭答应着推开门，看见温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问道：“有没有看见白导？”温暖摇头，男子撇下她跑开，真真是‘跑’。　　从敞开的房门又冲出一道人影，与她擦肩而过，样子依稀有点眼熟，温暖扭头伸长脖子，试图辨认是哪位女明星。　　耳边，像块极地寒冰在水面浮动的声音，或是棺材板里刚爬出来的老鬼呲牙，一种温暖难以形容的低沉语调骤然响起：“你-迟-到-了。”　　闻者忍不住一哆嗦，从脚底窜起股寒意。　　咔咔咔慢慢转回头，房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位中年男子，瘦高个，下巴很尖，一身黑色中式功夫服，负手而立，飕飕向外散发着冷气。这张脸……　　卫-长-风！　　三个镶金边的大字在脑海中盘旋。见到活的娱乐圈泰斗了，比冯小刚帅，比张艺谋年轻，中国新生代著名导演，有鬼才之名，脾气一等一的臭。这样的人，奇怪怎能在体制内国家存活下来，活生生打美帝脸的实例。　　“卫导……”　　对方冷哼一声，转身朝里走，转身的瞬间，也没见他抬手，一页稿纸腾空扬起，轻飘飘落在地上，温暖跟前。　　她迟疑一下，弯腰捡起。　　纸上写着五个字：虚假的天真。　　这是啥玩意？　　卫长风身姿挺拔地站到摄像机后，偏头扫一眼温暖，眉头一拧：“可以开始了吗。”一句疑问句，从他口里说出来丝毫没有允人拒绝的意味，实打实一句催促，预示着发怒前的最后平静。　　心下一跳，说话都结巴起来：“卫、卫导，你误会了，我、其实我、不是……”　　工作人员跑来拉她，催促道：“卫导时间很宝贵，别磨磨蹭蹭，自己编个剧情，照题目演就行。别紧张，放轻松。”说着把她一个人推到房间中央空地，摄像机面前。　　温暖脑里一片空白。看看卫导，又看看纸上的字，最后目光落到黑色摄像机镜头玻璃上亮着的一点反光，胸膛里咚咚咚跳动，吸气，吐气，吸气，吐气，好吧。　　大脑飞快运转。虚假和天真似是对反义词，提起天真就想到小孩子，睁着黑玛瑙玻璃珠一样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纯澈干净……虚假……小孩子不会骗人。什么样的孩子会骗人呢？少年犯，不不，偷窃骗人的小孩虽然做着坏事，依然天真，她不知道行为后果，是成年人教唆她犯罪。　　灵光乍现忽然想到一个人，天山童姥。　　面对镜头，后退几步，调整好表情，郑重朝前一迈。温暖双手悬空虚握、左右轻摇，笑着仰头做鬼脸，像是面前有人，她正抱着对方的胳膊撒娇。撒手，跺脚，歪头，气鼓鼓嘟唇，脸上全是胶原蛋白，活灵活现的娇俏小丫头模样。　　往前走两步，目光依依不舍，像在送行。定格几秒之后，表情刷的从脸上抹去，变成冷漠。变化太突然，让人一怔。所有人屏息盯着她的脸，等待下文。然而温暖只是走到一旁，盘腿坐下，没有多余的动作表情，老僧入定一般静坐那里。　　五秒，十秒，二十秒……没有人出声打断。她忽然偏了下头，眉头微蹙，撑地起身，快步走到场中央，站定。目光直直穿过摄像机镜头，望向远处。身体一动不动，整个面部完美呈现在镜头前。　　右手垂在腿侧，将裙子布料握在手里，越拧越紧，恨不得撕烂一样。长时间挺直的背脊透着僵硬，然而暴露在镜头前的表情才是最精彩之处。　　世界上最丑恶的脸，就是女人嫉妒的脸。　　表情一点点扭曲，鼻翼微微抽动，每一个毛孔都嘶吼着让她去死，眼神迸发出直白的恶意。站在镜头前，毫无顾忌地表现丑态，像扒开化脓的伤口给人看，如果人家面露嫌恶，她会哈哈笑着把伤口凑过去显摆，而不以为耻。　　“卡！”　　卫长风大喊一声，搬个凳子坐到机子前，聚精会神盯着屏幕，指挥摄像师回放。　　有工作人员给温暖递矿泉水，她道了声谢，转眼看见白导站在一旁神色不明望着她，他旁边站着林秋水。温暖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不动声色拧开瓶盖喝一口。　　白导交待林秋水原地等候，走到卫长风身旁，一起观看录像。温暖想了下，大大方方跟过去一起欣赏，白导看见她，明显愣了下。　　“……这段角度不好，脸太丑，表情有点过于用力，啧，眼神还勉强，总算没有把凶狠流于表面。”卫长风自顾自对着屏幕说话，末了扭头转向温暖，不说话，她才反应过来是等自己回话，慌忙道：“谢谢卫导！”　　卫长风颔首，转朝另一边问白屹宽：“你觉得呢。”　　“还不错，超过同龄人的沉稳。”白导说完，朝林秋水一指，道：“老吴推荐的学生还没演，要不要看看？”　　卫长风哦一声，漫不经心瞟那边一眼，转头问温暖：“你叫什么名字，哪来的？”　　哪来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温暖哭笑不得：“卫导，我叫温暖，中传05级的学生，来北影找同学，误打误撞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