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与李飞白对视一眼,内心惊疑不定。 “师傅,就在这停吧。”李飞白转过神来,对黄包车夫招呼道。 “好嘞。” 黄包车靠边停下。李飞白跳下车,迅速搬下包袱等杂物后,扶着毓秀,小声交代:“你找个墙角藏好,我先去看看。” 毓秀拧着眉头,拉住李飞白:“这样不行,万一你出什么事情,我怎么跟宏恺和大姐交代?你跟我一起躲躲吧,如果是你舅舅得罪的什么人来寻仇,咱们赶紧另寻他处。” 李飞白眼里浮过感动的晶莹,随后哭笑不得道:“没事儿,若真是有人动枪动刀子来寻仇,咱们这些街坊邻居早就闭门不出,哪会凑这热闹?你且放心,我一会儿过来接你。”话一说完,李飞白将毓秀推到巷角的阴影里,挥挥手,向前走去。 毓秀扶墙站着,看见李飞白走进阳光里,每一根发梢都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银白。就像是天神一样,是我的天神。她想。 毓秀的眼睛跟随李飞白走进人堆里,人堆里的李飞白依旧散发着光芒,在灰暗的人群中格格不入。她只能看到他半个臂膀,心中却安心十足,似乎整个世界变得宁静。 李飞白拨开看热闹的人群,只见家门大敞着,从门口到天井,一路散乱着各种式样的衣裳,天井里的状况看不分明,但情况不太乐观。 “徐少爷,你家被贼光顾了呀!”一位站在前排的中年妇女拖着沉重的屁股上来攀谈,她住在隔壁,平常进出难免碰上,算是混了个脸熟,“快报警呀,先看看少了什么东西没有?” 李飞白勉强一笑,问道:“张家妈妈,您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吗?” “我也不太清楚,今天一早,大概六点钟,我出来倒垃圾,就是现在这样子了。”中年妇女道。 李飞白看了眼表,现在10点半了。四个半小时,恐怕贼早就逃之夭夭了。唉,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 “徐少爷,你赶紧去报警呀。虽然现在这世道,警察不顶屁用,但是先留下案底,万一将来他们抓住了,肯定要赔偿你的!” 李飞白虽然认为这贼是一定抓不住的,但人家这么热心,他也不好意思拒绝。“好的,我去找个电话,麻烦张家妈妈先帮我看着门口。” “那你快去快回,我还等着做午饭呢。”张家妈妈冲李飞白摆手,示意他快点。 李飞白小跑着到毓秀的藏身之处,解释道:“没有什么仇家寻仇,但比这还要麻烦,家里进小偷了!” “啊!”毓秀听这话脸色惨白,当下腿一软,就要往地下坐。李飞白从两腋架起她,问道:“怎么了?” 毓秀嘴唇哆里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的钱可全放家里,肯定全被偷了。 李飞白着急去报警,便将她安置在包袱上,匆匆交待:“我现在马上去报警,咱们先别进去,省得破坏案发现场。” 毓秀早已留神无主。她前天出门时,随身带着的小坤包里有些钱,但她醒来就没看见那个包,应该是丢在路上了。现在家又被盗贼光顾,她身无分文,又怎么在上海立足? 她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既然结果如此,还不如跟着廖宏恺去香港,当初自己逞什么英雄,现在丢人现眼了吧。毓秀胸口起伏不定,好像胸中积攒着好大一团气,吐吐不出,堪堪堵在心室里,连呼吸都困难。 等李飞白打完电话回转,正好看见毓秀伏在包袱上,面如金纸,命不久矣地态势吓得他赶紧跑过去。 “你肚子还是不舒服?”李飞白问。 “没事,就是心口堵等慌。”毓秀强打起精神,用右手捋着胸口。 “丢了就丢了吧,人没事最好。”李飞白十分天真地说。 毓秀微微一笑,钱丢了,人能没事吗? “已经给警察厅打过电话了,他们说马上来,不过我估计他们今天能来就不错了。我带你先进屋休息一下,咱们只能先慢慢等着。” 毓秀生无可恋地点点头,扶着李飞白伸出的手,慢慢站起来。 李飞白见她垂头丧气的,无奈安慰道:“咱们先进去看看,也许钱没有翻出来呢?” 毓秀心道不可能,但又忍不住抱着一丝侥幸想:万一真没偷走呢?她把钱放在卧室柜子最上一层,还用锁锁住了,说不定压根没看见,活着看见了打不开就扔一边去了。她恨不得马上回卧室看看,身上的力气渐渐回笼,她一马当先走在最前,边走边对李飞白说:“我有种预感,钱没丢!”原本苍白的脸上,浮起两朵病态的红晕。 李飞白叹口气,哪有那么幸运的事?接着,他抱起行李,跟在毓秀身后朝家走。 等毓秀看到门口团成一团的旗袍,心中的绝望扑面而来,她望向房子里幽深的天井,似是站不稳般朝后退了一步。 “呀,这是怎么了?你……”张家妈妈用眼瞄着毓秀的肚子,前几天还鼓鼓囊囊的,今天这突然瘪下来,定是小产了。她不敢再问下去,但表情举止却像一把利剑一样,刺进毓秀翻江倒海似的内心。 “我,我……”我没出个大概,毓秀便向后一倒,昏了过去。 周遭的人怕担上风险,脚步向后一撤,李飞白赶紧丢下包袱,向前一捧,把毓秀捧进怀里。 这时,张家妈妈又朝前走两步,道:“快,快把她扶进屋里歇歇。这刚小产的人身体弱,应该做个小月子的。” 张家妈妈这一碎嘴,把毓秀的情况掀了个底掉。李飞白只得承受着周遭看热闹的人的指指点点,把毓秀扶进去。 一进中厅,更是鸡飞狗跳的场面,墙角的五斗柜被翻了个底朝天,里边的东西都被扔到了柜子旁,花瓶也碎得七零八落,博古架上空荡荡的,上边略微贵重的东西不见踪影,只剩下一堆易碎品,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连个全尸也没有。 李飞白环视四周,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沙发更是被人划了口子,露出里边洁白的棉絮。饶是他这样想得开的人,也被气得发抖。 思及此,他赶紧瞄怀里的毓秀。鸦翅般的睫毛亲吻脆弱透明的脸庞,万幸,她还没有醒。李飞白把沙发上的杂物扫下,腾出地方来安放毓秀。将毓秀安顿好后,他深吸一口气,默默告诉自己,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做好心理建设,他扶着扶手,绕过地上的杂物,上了二楼。 二楼的情况更不乐观,小偷应该是抓着一大把衣服,从毓秀的卧室出来,又进了他的房间,他房间门口团着毓秀的内衣。李飞白红着脸绕过,却见他屋子里原本满当的衣柜里,就只剩下一件衬衫,剩下的全散落在屋子各处。书橱里的书籍也被撕得乱七八糟,就连他练笔用的草稿都丢得全屋子都是。小偷成了他小说的第一位读者,只是这位读者没从稿件里看见自己想要的东西,怒而朝天空一扔,白花花的纸片散在房间各处。 “唉。”李飞白幽幽地叹口气,照现在这情形看,小偷应该是群体作案,可能身上带着武器,比如枪一类的,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在每间房都参观了很长时间。周围的邻居肯定听见了响动,但是不敢出来,他们一定看到了对方人数众多或者身上带着什么标志性的东西。 总而言之,警察来了没用,对方一定是他们也惹不起的人。 李飞白又到别的屋子转了一圈,情况依旧是惨不忍睹,毓秀的房间是重灾区,柜子斜靠在墙角,地毯也被掀开,床上的被褥全被利器划开,台灯支离破碎地躺在地上,里边的灯泡碎了一地。屋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的浓香,香水全被打碎在地,镜面与墙壁还被人用口红随意涂鸦。 盗窃团伙看来还仇富! 楼下突然传来响动,李飞白顺着楼梯往下看,正好望见玉澜。她左手提着蔬菜,右手抱着纸包好的死鸡,睁大一双茫然的眼睛,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 “登登登。”李飞白三步并作两步地下楼,却因踩住了什么衣服,脚下一滑,就要朝后倒去,他抓住扶手,稳了稳身体,装出一脸沉稳,甚至还开了个玩笑:“小偷来串门了。” 玉澜并不能欣赏他的幽默,她睁大眼睛,茫然地瞪着李飞白。 “唉,我已经报了警,但是警察什么时候来就不一定了。原来警察局局长和我舅舅很熟,但我给他打电话,他一听是我,就挂了。这法国佬,真没良心!” 玉澜简单归纳了一下李飞白说的话:警察没用,东西找不回来了。顿时感觉天崩地裂,世界末日降临。 李飞白走到毓秀身边,叹了叹鼻息,放下了心,道:“咱们先收拾收拾,得给姐姐一个缓冲的机会。” 正这样说着,毓秀“婴宁”一声,渐渐转醒。 李飞白暗道一声怕什么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