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说得很重。
“于公,你先瞧瞧这奏章内容,只怕你在看过以后,便不会责怪下官了。”
“这份奏章对我兵部有害无益,断不能让他人抢先!”
吴宁却是依旧一笑。
“什么内容?”
于谦拿过来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奏章中所写,乃是鞑靼大汗脱脱不花攻略辽东女真所部的情况。
去冬今春,脱脱不花趁着明朝和瓦剌大打出手的时候,引领大军进犯辽东。
脱脱不花在这一系列中,攻伐女真部落无数,更是俘获了人口数万。
于谦是知道这份奏章之重的。
脱脱不花在有了数万女真人补充后,必定会实力大增。
鞑靼和瓦剌同是蒙古,鞑靼实力大涨,就是蒙古实力增强,就会威胁到大明边境。
本来以为脱脱不花只是也先扶持的傀儡,于谦却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野心勃勃!
于谦他合上奏本,他一时更是沉吟不语。
吴宁却低声说到。
“于公,下官知道,大同参将许贵上书言和。”
“于我兵部上下而言,都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只有主战,才对我们有利。”
“只不过时局纷乱,要是朝中群臣得知辽东糜烂,更是会言和之声高涨。”
“真要到了那一步,则自去年开始的努力都是白费了!”
吴宁是除了项文曜以外,为数不多的于谦一党。
“下官在想,赵辅刚被任命辽东总兵不久,其必然是想要证明自己的。”
“这一次,咱们可得好好利用一下赵辅渴望建功立业之心!”
吴宁神色十分坚定。
于谦侧头看了几眼吴宁,只是觉得他一双黑亮眼眸里满是阴沉之色。
于谦面色凝重,他也知道吴宁断不会害了自己。
“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你我一体,不分彼此。”
于谦还是想听听吴宁的想法。
“要想保住我兵部权势,就只能是边关不得安宁。”
吴宁重重上前一步,越发靠近于谦身侧,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我朝大军对于蒙古鞑子作战,就是要除掉漠北那一位!”
“最好便是能借也先之手,令其客死他乡!”
“这就好比绿林草莽之中,绑匪在被逼得走投无路后,最终将人质撕票!”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我朝再以复仇为名,举国之大军出塞!”
吴宁这个时候脸色愈发阴沉,他也是当着于谦的面豁出去了。
只是他的话尚未说完,于谦就已经怒斥起来。
“吴宁,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说些什么!”
吴宁自从于谦入了兵部之后,就一直跟在于谦的身边。
算起来,他也是跟了于谦有数年之久了。
平日里,于谦待吴宁虽然谈不上如同项文曜那般亲密无间,但是两人也是相处融洽。
“下官乃是为了我兵部权势,也是为了于公安危。”
吴宁还从未见过,于谦对自己这般的声色俱厉。
在见于谦面目狰狞之后,吴宁不自觉的身子一颤。
不过吴宁并没有打算就此打住,他口中却还是强自解释起来。
“于公,下官之所以如此,就是为了我大明朝局不至于动荡,免得天有二日。”
“还有就是,下官也是为了我兵部官员的福祉,也是为于公不至于失落权柄。”
“只有战事不停,我兵部才能有用武之地。”
“朝中就数你于公最为主战,只有更进一步,才能防止日后被清算可能。”
“太上皇做了十四年的天子,他回来之后就真的愿意养老?”
“太上皇只比陛下大了几岁,他们兄弟可都还不到而立之年!”
“于公既然已经扶持陛下登基,那就不可以犹犹豫豫!”
吴宁是真心尊崇于谦。
在国家危亡之际,是于谦挺身而出,是于谦力挽狂澜。
“住口!”
于谦却是大手一挥。
“要不是念在你莪共事多年,就凭你刚才的无君无父之言,本堂就可以摘了你头顶乌纱帽!”
于谦已然气极。
“吴宁,你可知道这样不但于军国大事无益,更是可能会连累我兵部众人?”
“还有就是,你又把我于谦当成什么人了?”
看着这个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下属,于谦又是怒,又是悲。
“于公,下官的心思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我难道会害你吗?”
吴宁也是有了一点火气,他觉得自己一片苦心,却是不为于谦所理解。
“我于谦做事,一向行得端做得正,上不愧天,下不愧地。”
“今日你说的这些话语,都只不过是些玩弄权术、追逐名利的手段。”
于谦只觉自己的一颗心,从里到外冻得犹如千年寒冰。
他后退一步,望着眼前俊美文士,一字一顿的说到。
“你扪心自问,你可曾有一丁半点是为了江山社稷所着想?”
“你又可曾想过,要是他客死他国,后人又会怎么评价你我?”
“北宋钦、徽二宗昏庸,致使国家山河破碎。”
“然而后人仍旧不忘君主被俘之耻,忠勇如同岳武穆之辈,更是希望犁庭扫穴以迎二圣。”
“古人尚且如此,我们又怎敢故意谋害旧主?”
于谦更是用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着吴宁质问。
“难道你就不怕群臣用唾沫抨击你我,难道你就不惧史官们的口诛笔伐?”
或许是觉得自己说的太过于重了,于谦又才收敛了愤怒。
“我之所以主战,乃是为了重振我大明军威,乃是为了一扫前朝萎靡之风。”
“要是你还不能懂我,那么也只是怪我于谦有眼无珠,错看了你!”
于谦突然就有一种很悲凉的感觉。
“于公你无愧天下,可天下人都懂你吗?”
“你避免了华夏亡国,可说不得有些人认为你是沽名钓誉,说你是贪恋权位。”
“瓦剌兵临城下之时,京营改制之际,你以文臣掌军权,武将们又怎么看你?”
“而且陛下对于公虽然有分权之实,然而大是大非面前却是听信于公你的进言。”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于公不想着为陛下分忧,后人只会说于公你为了个人名节而辜负了陛下信任!”
吴宁不管不顾了。
“于公若是不从我今日之言,我明日便上表辞官归隐。”
“于公你可以一心为公,我吴宁可不想祸及家人!”
吴宁本来是于谦心腹,他被骂得呆住了。
过了有一会后,他才慢慢回过回神过来。
脚下踉跄几步后,吴宁向着于谦更进一步。
“于公,你说是对的。”
“只是不知,又有几人能够看出你的用良苦?”
“如今王直、胡濙、薛瑄等老臣,可是眼巴巴的盼着议和事成。”
“若是将来太上皇真的回来,纵然这庙堂之大,可哪里还有你我容身之处?”
“这朝廷,本就是太上皇的朝廷。这群臣,也都是太上皇的臣子。”
“今上,不过是被赶鸭子上架而已。”
“你我走到如今这步田地上,不也都是被上苍给逼出来的吗?”
说到动情处,吴宁的声音都变得呜咽。
“于公,你一力主战,下官心知你是为了保家卫国,可在别人眼中却是为了权势地位!”
“你瞧不上一心攀附今上的陈阁老,只怕在他人眼里,你与陈阁老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吴宁越说越激动,他竟然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身居高位者,当用堂堂正正的阳谋。”
“若是用以阴谋诡计,只会徒增笑耳,只会遗臭万年。”
“我之所以看重于你,对你也是从未隐瞒过什么。”
“我是盼你走正道,我是怕你误入歧途!”
于谦只能上前一步,轻抚项文曜的后背。
“而且就算太上皇驾崩,那也只能是他人动手,而不是我等!”
“先帝于我有知遇之恩,我怎可断了先帝子嗣?”
于谦软了下来。
同样都是自己的亲信,于谦对待项文曜和吴宁的态度截然不同。
对于项文曜,于谦是当做可以交心的好友。
对于吴宁,于谦是敬重他的才华,敬佩他的为人。
要不然,于谦就不会让吴宁帮着给自己的女儿于琼英找夫婿了。
“那如果有人对太上皇有所图谋,于公不会干涉吧?”
吴宁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莫非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想法?”
“你背后还有谁?”
于谦这不是在责怪吴宁,而是在询问吴宁。
“朝廷之中,心怀旧主的不在少数。”
“然而追名逐利乃是人之本性。”
“盼着太上皇驾崩的,可不止我吴宁一人。”
“从京师到边关,从文臣到武将,很多人可都不想再回到正统朝!”
吴宁虽然没有回到于谦的问题,可是吴宁也表达了自己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