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告诉她,蛊神认她,她的血可以给被中蛊的人解蛊,她暗暗觉得那可怕的蛊虫可能已经在她自己身体里生根发芽,要不然怎么能给他人解蛊?谁能给自己解蛊呢?巫师没有说,她也没再问,谁知道自己这条命能活多久,她心中最坏的打算是,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大不了给寨子陪葬,只是孩子们还太小,哪怕有一线希望也要去争取。 她揣着千辛万苦得到的蛊种和蛊法,心里明白现在什么用都没有,还要找到可靠的生意来源才行,蛊不过是帮自己增加一点筹码和自保手段罢了。找谁呢?谁说了算找谁!于是她揣着盒子炮径直去了当时滇西最高级别的实权派,时任十三兵团司令的李长官。 滇西,特别是偏远地区和靠近边境的地方,国民政府一向鞭长莫及,爱理不理,在浑水摸鱼的好年景里自然没人想被管着,可是现在困顿不堪时局不稳的时候想寻求保护也成了难事,首先,这里没有固定的行政单位,名义上归云南省管辖,可实际上没人管,滇缅交界处更是三不管的地带,形式复杂,龙蛇盘踞,各有各的势力范围和生意,这些人的便宜不是好占的,不是赔钱赔货可以了结的,得赔命,这光景命不值钱,所以几条都得认!可弹丸之地,财路就那么几条,错综复杂,已经到了拳头大也不一定能称王的地步,除非大到一定程度,不可抗衡。 想明白了这点,就不用去找各路神仙浪费时间了,宋司南才直奔主题,孤身一人去求见李长官。虽然在狼狈中开始掌管家族的生意,一路磕磕绊绊,可她的见识着实不差,现在就看李长官给不给她这个面子了。来之前,她心里就盘算过,问自己,人家凭什么见她,凭什么给她面子,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可是能不去试吗? 本来李长官在昆明有行辕,再怎么狼狈也不会跑到滇西南的山沟里来,可是49年夏天以来,大势已去,他的部队逐渐收缩至靠近缅北的元江附近,这样给她们的会面创建了可能。若非如此,她在整个苗寨的压力下不可能抛下一切前往昆明。其实还没进门,她的心就凉了一半,这位最有势力的李长官此时境遇不佳,比她想象的更糟,想当年与卢汉比肩的一方枭雄,木少爷口中仰慕不已的龙云,杨森也不过如此,可现在,只见他的部队沿河稀稀拉拉的驻扎在临时搭建的草棚或是借宿在老百姓家里,士气低迷,目光呆滞,他自己的司令部也同样落魄,在当地一所年久失修的小学堂,也就是旧时的私塾里,和破庙差不多。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是她眼前的境遇,别看同样狼狈潦倒,她依然是弱势的一方,连那破庙的庙门都进不去。李长官不在,把门的是多年的兵油子,言语中占够了她的便宜,还要更进一步。她倒没什么可怕的,本来也是残花败柳,只是事情比想象中艰难的多,那种痞子就是塞了金钱贿赂,只会引来更多闻见荤腥的同类而已。她身上的枪早被收了,人家十几万条枪,自己留着也没用,一开始,她还跟以往谈生意一样,客客气气,言明自己也是军属,丈夫在杜长官麾下办事,当年给引荐木少爷的同学就是李长官的故识。放到几年前,这番话或许还能管点用,运气好的话,足以让李长官见一面。可如今,人人前程未卜,乱世中没什么交情能保值。 她说破了嘴皮子,对方也没有松动的意思,嘴里的话倒是越来越不客气。她吸了一口气,看来今天的事是不能体体面面的办了。她啪的一声拍了那个兵痞值班岗位旁的一张旧桌,对方毫无防备被吓了一跳,嘴上立马不干不净起来。“妈的,臭娘们,你男人给杜长官办事了不起啊?跟老子拍桌子瞪眼睛,你要是杜长官太太本人,没准老子还给你几分面子,随随便便就摆官太太的谱,看来子不收拾你”,说罢就要动手。她嘴角一歪,冷笑一声,对方都没看清她的动作,只听啪的一生,什么硬东西被砸在木桌上,附近的士兵,干什么都有,此刻都听见动静围了过来。 她心里明白,事要闹大了才有人管,猛地一仰头,周围离得近的都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女人少了一只眼。她如同市井泼妇一般叉着腰,嚣张的叫道,“老娘当年为了不和日本人睡觉,自己挖了一只眼睛!你说我有没有资格?”。其实这有些耍无赖,毕竟当年是日本人逼得她,和李长官没关系,可对待无赖就要用无赖的手段,比他更光棍才行。这下倒是镇住了这一干人等,人群里开始有人议论纷纷,也有人已经去给长官通风报信,在军队里公然喧哗和闹事,又处在士气极端低落的时候,是非常危险的,没有带兵的将领敢坐视不理。可能有些原籍江南的兵在围观的人群中,开始时是小声议论,“难道她就是当年自挖一眼据日寇的宋家大小姐?”,“谁是宋家大小姐?”, “你肯定不是苏州那一片的,我给你说啊。。。”。 事情在慢慢发酵,这时一个传令兵拨开人群,高声传令,“司令有请宋司南小姐!”。众人一下子噤声,她心里倒是一动,为什么是宋司南而不是木夫人呢?自己明明是自报家门木敬的原配妻子,连自己娘家的姓名都没提。看来有人把自己刚才学泼皮时的话传给了李长官。真的假不了,自己也没什么好怕的,于是,她又重新把眼睛按回右眼窝里,从容不迫的随传令兵走了。留下一众士兵说什么都有,多是打趣那个拦住她不放行的兵痞,说他连个婆娘都不如,也有人感叹起当年抗日的岁月,唏嘘千金小姐的遭遇。 在副官的引领下,她在小学堂的后院见到了李长官。平心而论,她对李长官的印象很不错,尽管已经不是春风得意的境况,她还依稀能看出这个人出身世家,是真正的金马玉堂,累世的富贵堆出来的谈吐风度,人道是三代才知穿衣戴帽,李长官仪表堂堂,尽管行伍中风吹日晒,近年来颇多烦扰,举止言谈还是从容有礼,风度翩翩,让她恍惚间回到了当年的姑苏宋家,李长官对她也印象不错,或许是相似的生长环境让人更容易有共同语言。 一套客气的寒暄之后,李长官还向她赔礼,自责御下不严,请她多多包涵,她哪里敢领受,也大大方方的说,自己不招即来,有失得体,只是情非得已,百般困顿,走投无路,才来烦李长官。对方一开始以为她来要钱,后来才发现这位木夫人居然想和他合伙做生意。虽然他说话客气,可也绝对是个精明人,他疑惑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心里想着她有什么本钱和自己谈生意,就算真有那是什么样的生意呢?这年头手里有枪就有一切,像他这般有数十万军队的人,到那里都是王,别人只有求他的份,绝没有和他叫板的筹码,虽然他吃相没有有些人那样难看,可这简单的道理不识字的老百姓都懂。他还是客气的称她木夫人,耐着性子问她要做什么买卖,这已经是他给这个敢自挖一眼的女子最高的礼遇了。 她咬了咬牙,语气稍变了变,压低声音问,“李长官要在这山沟常待吗?”。其实这已经冒了很大风险,在千军万马的主帅面前问这种话,等同于打探军事机密。李长官的修养真好,居然还能笑着问道,“木夫人觉得呢?”。她知道是时候了,沉声道,“我微不足道,本来没有来找您的道理,也知道您也有数不清的军机大事,木敬走了,可那一寨子人要吃要喝,我一个外来人支撑到今天是在没有其他路子,找您,是因为您是这滇西南唯一说话响当当的人”。李长官不置可否的微微点头,看不出心思,似乎在等下文。她接着说道,“军队人吃马嚼,耗费惊人,多开些财路肯定没错,或许李长官有固定的渠道,我势单力薄,希望能为李长官驱策,赏我们一口饭吃”,她又把当年和木少爷一块做过的买卖捡主要的说了说,大体上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目的和能力。 李长官若有所思,站起身来度了几个来回,似乎下了决心,回到桌旁,跟她问道,“烟土生意呢”?其实那些年,她和木少爷虽然不是主要做这个,却也捎带着干过几票,只是不以那为生,开始也是排斥的,但是后来也顾不得礼义道德了,糊口要紧。她点点头道,“略知一二”。李长官笑了,眯着眼睛道,“我自己并不是不能搞,可是怕手下沾的太厉害,那这几十万人就全废了,木夫人有何良策可以教我”?她微微一笑,还真有,那蛊终于派上用场了,真是僧面佛面,不如白面,真神假神,不如蛊神啊。自此,滇西南的地界,多了一位木阿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