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黑云翻滚,平日里灯火通明的未央宫此时却是一片黑暗,闪电划破天际,照亮整个世界,犹如白昼。 李君霖穿着一身亵衣,站在宣政殿的玉阶之下,狂风吹起她衣衫。雨滴从天空坠落,滴在她的身上。不过是沾湿了衣服,却让她如同背负千山,沉重地叫人喘不过气来。凄风苦雨中,她单薄的身影显得不堪一击。 雨水模糊了她的眼,她拨开眼前的乱发,抬头瞧了一眼。宣政殿前的龙椅上的九条金龙在显得面目狰狞,神情可怖。 “不……不……”她呢喃着向后倒走,不,她不要待在这里。 她想要走,身体却酸软无力,忽然,脚下的地开始晃动,地上裂开了数道长缝。汹涌的岩浆从地缝中涌出,她咬牙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想要逃离。 有人从她身边闪出,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逃离,拽她朝着那龙椅走去。她拼命挣扎却拧不过那人的力气,挣扎间她看见那人的脸。竟然是一张与自己几乎一摸一样,只是那张脸上多了岁月的锋芒。 母亲…… 似是认命,她停止了挣扎,跌跌撞撞地、任凭那人拉拽。 “辛氏逆贼,前朝余孽,也敢冒充我李氏血脉、窃我李氏江山?”寒芒一闪,红缨轻荡,锋利的枪尖已经直指她的眉间。 枪尖已没入肌肤,鲜血从眉间流出,混合着雨水,使她眼前猩红一片。 执枪之人——李书宸依旧是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与她的狼狈不堪截然不同。 她闭上眼,感受眉间的血肉与冰凉的枪尖厮磨的痛苦。恍惚间却听到,冰凉的声音道,“逆贼辛氏满门伏诛。”不!一瞬间,几乎肝胆俱裂。 “乖宝、乖宝……” 猛然间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蝙蝠蟠桃纹的褐色顶账,耳边是素问在急切地呼喊着她的乳名。原来是梦呐。 “殿下似乎梦魇了。”素问见李君霖终于是醒了,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但在低头瞧见,那泪痕未干的枕头时,却又在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嗯,阿孃,我要沐浴。”李君霖此时已经彻底醒了过来。布枕已经完全浸湿,而自己身上的亵衣也被汗水染透了。 沐浴后,素问与灵枢两人伺候着李君霖换上十二章绣九龙的冕服。李君霖微微侧目看见她们俩人的眼底带着脂粉掩不住地黑青。 朝服的穿法十分繁琐,她又不能让别人近身服侍,素问和灵枢两人只能连夜学习如何伺候帝王。 “阿孃,近身伺候的小黄门可有人选了?” “已经有了,从椒房殿的旧人中选了一个,规矩也教的差不多了。” 李君霖马上要成为皇帝了,身边也不能只跟着两个宫女,总有有个跟着身边的小黄门。从辛榕的旧人中选了个做事利落的在身边侯着,不过却也不像素问与灵枢这般的亲密。 今日的朝食呈的也十分简单,几乎没有汤类,也是为了防止登基大典中途如厕。 李君霖没什么胃口,只是简单地用了一两口便让人撤了下去。 “殿下怎么不再多用几口,是身子不太舒服吗?不如奴婢让人去宣张太医过来瞧瞧?”看着李君霖惨白到没有血色的脸,素问心中担忧。国丧才办完,李君霖还没有休息几日,就又要着手准备登基大典。她素来体弱,怕是身体难以承受。昨夜她在梦中又魇住了,睡梦间哭的不能自已。这孩子性子闷,心里有事也不愿说,如今瞧着问鼎天下,但她心里的担心受怕却没有人能替她分担。 李君霖知道素问也是关心她,朝她安慰地笑了笑,“不用了,别耽误了吉时,走吧。”她的身体她知道,如今这样病歪歪地样子,才能让人别那么防备着她。 宣政殿外八十八阶的玉阶上铺着大红的地毯,少年天子穿着尚宫局连夜赶制的冕服与冕冠。踏着乐师奏出的鼓点,一步一步走向帝国的王座,穿着各色朝服的臣子,俯身贴耳跪拜在雪白色的宫阶上。但是最接近王座的宫阶上,一身九章绣蛟龙朱红色冕服的祁王虽然跪着但腰却挺得笔直。 十二章绣九龙的玄黑色冕服,十二旒白玉珠的冕冠,虽然看似华丽,但是却无比的沉重。李君霖穿着它们,已经忙活了一上午,此时依然有些精疲力竭。再加上她自幼便有些体虚,现在这九十九层阶梯已经走得有些两腿发颤。若是放在前朝,天子行过宫阶登上王座是有内侍搀扶的。可是楚国的开国圣武帝是能文能武的一代奇才,上位时便废除了这个软弱的规矩。 咬着牙登上了最后一级宫阶,李君霖的眼已经有些发晕。她看着宫阶上伏跪着的大臣们有些已经出现了重影。 若是在接受百官朝贺的时候晕了过去,那可算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一个帝王了。她心里自嘲着,眼角却无意地暼到了在旁边跪得笔直的李书宸。 “皇叔。” 跪在下面的众臣冷不防的听到了小皇帝一声有些软糯的喊声。是我的耳朵听错了吗?此时皇帝不应该训导众臣吗?怎么会突然喊了祁王。 众臣心中不解,而被莫名喊到的李书宸也是心中也甚是疑惑,不知道小皇帝又要闹什么花样,长山眉微微挑了挑。 “臣在。” “皇叔你且上来,到朕的身边来。” 谁会在此时同小皇帝站在一起,共同接受百官朝拜?这般行为给冠上谋反的罪名都不未过,此时小皇帝这般行为,是要强行给祁王安上谋反的罪名吗?可是这般行事,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宣政殿前一片沉寂,可是众人的心中早就炸开了锅。 “此番有违礼制,恕臣不能遵命。”李书宸抬头,一双眸子冷清的有些过分。虽然不知道小皇帝在想什么,但是他又畏惧什么呢? “礼本由人定,朕是天子如何做不得主。”李君霖迈着步子,艰难地走向李书宸,“朕年幼继位,先帝特封皇叔为摄政王,辅佐于朕。再皇叔亦是朕的长辈,这般亦长亦师,朕怎么能让皇叔与其他臣子无异呢。这般不尊师长才是不合礼制。” 李书宸看着李君霖越走越近,甚至走到他的身边弯腰,亲自扶住了他的肩膀。这一扶可是实打实地扶住了,并不是虚礼。 他觉得肩上一沉,然后耳边便传来了李君霖的低语。有几分无奈,几分虚弱,亦有几分撒娇。 “皇叔,我有些头晕,快要站不住了,你且扶我一把。” 小皇帝为了讨好他,连朕不用了直接换成了我。 众臣垂头不能看见此时李君霖他们的动作,只能听见他们交谈的声音。小皇帝的说辞冠冕堂皇,到不像是要污蔑祁王。 “幸得陛下厚爱,臣恭敬不如从命。” 李书宸伸手扶住了李君霖的手肘,而后起身。他微微调整了一下两人的位置,右手扶住李君霖右手的手肘,左手便悄悄绕到了她的腰后,这般李君霖的重量便全部压在了他的身上。 握着小皇帝盈盈不堪一握的小腰身,李书宸心中有些懊恼。辛榕是个病秧子,生下来的儿子也不顶事,病歪歪的。他一生纵横捭阖,结果到问鼎天下的时候,没出什么大力气,这些个绊脚石们就自己病死,实在是有些可笑。 忽然这么一瞬间,叱咤风云的祁王心中忽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或许可以养肥了再动手。 “多谢皇叔。” 李书宸脑子里的念头被李君霖给打断,他收了心思微微点了点头,不再做他想,就这样静静垂眸看着殿前的诸臣。 李君霖感受着身边皇叔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心中无奈,若不是身后的龙椅此番只是个摆设并不能坐,她也不会招惹这个冷面煞神。 “诸卿平身。” “臣遵旨。” 李君霖的声音有些轻,但是臣子们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靠在后排的臣子也时刻注意前方的动静再加上又旁边小黄门的提醒,这句“臣遵旨”和叩拜起身的动作做得倒是十分整齐漂亮。 此时终于能抬头的臣子们也终于看清了高台上的情况。 手握重兵的祁王此时的确站在小皇帝的身边,只是他并没有与皇帝并肩,只是站在皇帝身侧后退了半步的地方,扶着皇帝。 至到祁王胸膛处高的小皇帝,此番有了祁王的支撑,似乎没有之前那么虚弱了,正开着龙口训导众臣。 “圣武帝统九州,天下归一。从此大楚社稷千代永传,万代不绝,万民归而朝。朕以圣武帝四世玄孙之名在此立誓。朕当守土开疆,平扫诸夷。卫我大楚,护我子民。此誓,日月为证,皇天后土共鉴,神鬼听之!而诸臣亦当共勉,为我大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大楚泱泱,盛世不衰!” 君臣豪迈的誓言在空中回荡。 “曲行江,去祭祖吧。”已经受过百官的朝拜,这繁琐的登基大典就剩下祭祖一项任务了。 “是。殿门口已经为陛下准备好了龙撵。” 大楚的宗祠并没有在未央宫中,而是设在与未央宫相对而望的长安城西的长乐宫。从这里过去要穿越整个长安城,当然不能让天子步行而去。 李君霖点了点头,在李书宸的搀扶下缓缓走下了宫阶,而立在阶梯两侧的群臣在弯腰俯首,并没有看见,大楚的天之骄子此时正煞白着脸,全然倚仗这摄政王才得以前行。 直到李君霖他们走到了殿门口,众臣直起身子,等待曲行江向他们发出出宫的指令。 圣武帝有令,祭祖乃为家事,诸臣皆可退散。 陪着小皇帝忙活了一早上的众臣在皇帝去祭祖的时候也可以回去休息了。 “众大人,明日早朝再见吧。”曲行江也不急得去宗庙,李氏一族注重血统,非李氏宗亲不可入。这天下唯一有资格陪李君霖去祭祖的只有李书宸。既然去了也进不了内殿,曲行江便想着这边在仔细查看查看再去接小皇帝回来。 “是。”位居高者则是点头,而位居地位拱手称是。 众人不约而同按着官位的顺序缓缓而行。但在拐出殿门的时候,一个穿着苍蓝色朝服的男子走向了一个穿着墨绿色衣服的男子。 他以袖为掩,对着墨玉色朝服的男子说到,“丞相,陛下这般亲近摄政王是否有些……” “无妨,眼下这般情况,暂且示弱亦是有好处的。” 墨绿色朝服的丞相,看了一眼对面正在扶李君霖上龙撵的李书宸后,对着身边的男子淡然一笑,抚了扶有些微皱的长袖便转身而去。 此时李书宸倒是不知道有人正在背后提防着他。他现在只是在帮他的废物小皇帝,登上马车。他伸出两只手握住李君霖的腰,轻轻地望上一提,李君霖便轻松地上了马车。 当屁股接触到柔软的棉垫时,李君霖只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软了。但是她还没有忘记正事。 伸手撩起了窗帘,探出头,“皇叔可要与朕同乘一车?” 坐马车?李书宸挑了挑眉,他可不是她这样的软骨头。 “谢陛下厚爱,臣自幼在北疆颠腾惯了,还是骑马来得自在。” 李书宸拒绝了小皇帝的好意,转而翻身骑上了早早就让人牵过来得爱马步景。 李君霖隔着窗子看了一眼摄政王的步景,只觉得这马真高,也只有李书宸这般腿长的人才能一把就翻上了马。 “陛下,可以启程了吗?” 看着小皇帝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马,眼中露出羡慕之意,李书宸不由地开口提醒她。 “可以了。” 李君霖放下帘子,窝回自己的软塌,身下的马车轻轻一动,便平稳地驶向了长乐宫。 车队只不过在长安城的东西两头走了一个来回,而一个帝国却掀开了崭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