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沛回到家已近傍晚,李氏拉着他问了三牛一些情况,得知他很好,便放下心。 他把剩下的卤肉渣交给她,留着给江清平吃,又和她说了他在镇上卖鸡蛋以及碰到兰香母女的事情。 “留这么多做什么,平儿能吃多少,白面饼我让春枝给你蒸热吃。兰香她娘没说什么吧?” 李氏对于江沛不吃独食,有好吃的能想着孙子还是挺高兴的,不过想着他工地受伤,家里有点好东西又不能只仅着他,于是在江沛把钱上交后,又给他二十文钱,留着他自己用。 “没说什么,挺好的!”江沛犹豫一下,还是决定不告诉她徐氏不让他去服徭役的事,担心以后她把这事记在心里,把这气算在兰香头上,对于李氏给的钱,他没有拒绝。 “平儿,肉好不好吃,这是三叔疼你,自己舍不得吃留给你的!”江沛摸摸吃的正欢的江清平的脑袋。 “好吃!可娘说这是二叔吃剩下的肉渣,好的都被二叔吃完了,是真的吗二叔?” “平儿!”小李氏拿起筷子照着江清平的小手敲下去,瞬间江清平张开嘴大哭起来。 “平她娘你干嘛打孩子!二牛自己舍不得吃带回来给平儿的,你咋这样对平儿说呢?!”李氏把平儿搂在怀里哄着。 “奶奶的小乖孙,打疼了吧,来,奶奶给你吹吹……” “娘,你别听平儿瞎说,我再怎么不是,也不会对孩子说这样的话呀!”小李氏是在盛饭时见她婆婆把一个白面饼给了江沛,心里不愤,自己的丈夫在外替这一大家子服役,现在婆婆眼中只有她二儿子,她娘俩都得靠后。 正巧平儿高兴的拍着小手说要吃肉,她恨恨的说了句:吃什么吃,那是你二叔吃剩下的,不想吃了才拿回来的! 没想到平儿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了,搞的她多尴尬。 “好啦,还吃不吃!不想吃回屋去!”江父把碗一放,拍拍饭桌望着小李氏不高兴的说道,他越发觉的这老大家的是个搅家精,等老二家的老三家的进门今后,别想有轻省日子过。 他琢磨着要尽快趁着天好,年前把房子和院子重新修整一下,家具该置办的置办,过完年老二家的进门后就把家给分了。 江沛知道三四岁的小孩最会学话,听了江清平的话他简直苦笑不得,没想到他与江三牛省下来的好东西,人家不领情,竟被说成吃剩下的,江沛懒得解释。 接下来的几天,江沛在家除了捡柴,就是修农忙时用坏了的农具,等他头上的伤彻底愈合,已过小半个月。 他想着去既然答应李氏去把大牛换回来,那就不能再拖下去,徭役一共只一个月,他再去干几天,就要结束了。 江父与李氏对他的做法选择默认,服役太耗体力,以往好多人服役回来都会大病一场,再说小李氏还在怀着身孕,再过两个月便要生产。 霜降过后,天便真的寒凉起来,江沛带着李氏为他准备好的厚夹衣、两双刷洗干净的旧鞋袜,他不想盖江大牛用了半个月的棉被,于是又把自己的被子给带上,顺着原路回河堤。 这些天他心渐渐沉静下来,即入轮回,便前尘尽忘吧,好好的把这辈子过好。 半个月下来,他发现现实情况比他想像的艰难,十几年前,前朝苛政猛于虎,能最终活下来的老百姓,就是祖坟上冒青烟,祖宗保佑。哪还攒到钱财,新朝初立,虽然朝廷修养生息,但百姓劳动挣的钱也仅够重建家园,买些生活用品,结余的钱寥寥无几。 江家三个儿子,盖房子、平时花销,根本没有什么存款,所以江沛想做个什么小生意,本钱得全靠他自己挣。 现在还没分家,挣的钱还要上交李氏,除非他偷偷攒私房钱,江沛走在路上仰天长叹,穷人家的孩子难啊,越发佩服那些草根崛起的官员或大商人。 防洪堤坝随着修整,要往前推进,尽管他出发的早,但他到时也是正午了,此时民夫正在排着长队吃饭,工地上是按人头吃饭,所以没他的饭。 江春枝给他烙的有饼,刚到河堤旁他便拿出来吃,以便下午有力气干活,堤坝上他也遇到很多像他一样来替代家里人的民夫,会和他们拉几句家常。 他扫了一圈,终于在密密麻麻人群中找到了江大牛,原本壮硕的汉子,现在瘦了一大圈,一脸菜色,看来这服徭役真是毁身体啊,江沛为自己接下来的几天艰苦生活默哀三分钟。 “哥!我伤好了,来把你替下来。吃罢饭,你回去吧!” “二牛!你伤好啦,家里没事吧?你嫂子咋样?平儿听话不?” 江大牛正端着碗面条,蹲在地上呼啦呼啦的大口吃着,听到江沛喊他,眼睛瞬间一亮,抬起头来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虽然是亲兄弟,但在工地实在太累,,谁不想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呢。 “都好着呢,我去大人那报备一下,等你吃完把行李带走就可以了。” 江沛说完,到负责民夫人事这一块的县吏帐篷中登记。 随后他又同江大牛一起到帐篷中放行李,虽然是深秋季节,但帐篷中还是充斥着难闻的味道,江沛把行李放下后便去施工处,准备干活。 这个时代的防洪大堤不像后世用大理石混泥土修建,而是大部分用泥土。由于是蒲河,关系着国家的一半粮仓,朝廷工部制定的方案是堤坝地基用石块砌,上面的部分用泥土夯实。 地基前几年朝廷的能吏趁着干旱已经打好,如今他们这些民夫只需挖运泥土夯实即可。 江沛长的人高马大,衙役没让他在堤坝下方挖土装土,而是让他在堤坝的上方把装的一筐筐泥土用麻绳拉到大堤上,江沛弯着腰,咬着牙拉着泥土,后背被汗水打湿一遍又一遍。 “二牛,身体养好啦!”杏花村的人有人在大堤上,边干活边与他打招呼,李大康在堤下挖土。 “恩!”江沛累的气虚喘喘的,汗水流到眼睛里才用袖子随便一抹。拉上来一筐,就把土倒出来,把筐扔下去,才直起腰,歇口气,他不用夯土,只是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下面的人拉拉麻绳,示意土装好可以拉了。 一下午下来,他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两条胳膊与腰像断了似的,看来孟姜女的丈夫真的是累死的呀。 下了工,天已将黑,江沛没有心情再去欣赏什么风景,他跟着大部队,亦步亦趋的排着队领饭食。大家的衣服都是湿漉漉的,秋风一吹,周围好些人打喷嚏,江沛把衣服紧了紧,古代衣服又没拉链,敞着领口,系着腰带,松松垮垮的。 轮到江沛时,他伸着两条又酸又软的胳膊,接过一碗杂粮粥,两个杂粮馍馍。手腕一软,碗里的粥泼了一点,他立即把碗端平,看着碗沿上粘的高粱粒,低下头用舌头舔了舔。 人的适应能力真是太强大了,经过短短半个月,他现在的行为和一名农村糙汉子没什么区别,江沛感叹道,不适应能行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在此之前江沛怎么也想不到,他如今会过这样的日子,可现在的现状就是如此,嫌饭不好吃是吧,那就等着饿死吧。 吃过饭,他们这些民夫趁着衙役巡逻的火把,上完茅厕,直接回帐篷睡觉,江沛做不到像他们一样不洗澡、不刷牙、不洗脚,三不洗政策。 他来时从家里带了些食盐与皂角,用油纸包着放在口袋里,做工时放在帐篷里,以防被汗水打湿。 他带着两块棉布汗巾,拿着洗涑用品,又带着换洗的中衣、内裤,小心翼翼的顺着堤坝的斜坡阶梯往下爬,古代的河水无污染,几乎可以直接喝的。 这时候的蒲河水在河床底部,他在昏暗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灯光下,走到水边,白天他已查看清楚,这里没有淤泥,不用担心陷进去。 江沛把手伸进河水里,冰的他浑身打个激灵,待适应后,洗干净手用其中一块汗巾擦干,才打开纸包捏一小嘬盐,放进嘴里把食指当牙刷,开始刷牙。 “小兄弟好习惯,别人这时候都在蒙头大睡呢。”江沛听到有人突然出声,吓的他把一口咸唾液咽了下去,他顾不得回话,立即弯腰捧了口河水漱口。 李明睿明年开春要参加会试,父亲说他的策论华而不实,于是近一年来他独自一人在民间游历,以便科考时让策论言之有物。 游历回京的途中,经过洛水镇时赶上朝廷加固堤坝,兴修水利,他想驻地一线,深入了解朝廷的政策,于是通过父亲的关系来到洛水镇杏花村片区。 艰苦条件他早已习惯,今晚他像前几天一样通过开小灶吃过饭,等大家都回帐篷后,他再来厨房就着热水洗涑一番,再睡觉。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江沛在刷牙,他这几天里,几乎没有碰到像他这样累了一天,大晚上还跑出来洗涑的民夫,于是不由自主的出声。 看到江沛的情形,觉得自己太过唐突,于是他走近一些,待江沛缓过来后,便礼貌走到他面前向他致歉,语气中不带任何勉强,丝毫不像已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老爷所为。 江沛听他说话语气,不像是庄稼汉倒像个书生,光线不好,也只影影绰绰的看着模糊的影子,和他一样穿着短褐,头上系着头巾,没穿长衫。 古人对读书人很尊重,即使江沛不是古人,也觉得没必要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于是摆摆手,表示不介意,只不过他有点好奇,大晚上的他一个读书人来这里做什么? “家母爱洁,自小养成的这个习惯,你也来这里洗涑?”江沛胡诌个理由,文绉绉的回他一句,原主当然不是这么爱干净讲究卫生的。 “是的,同你一样,不过我要到伙房处洗。”李明睿微笑的点点头。 江沛累了一天,他汗湿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被他暖了半干,此时只想赶紧洗涑回去睡觉,明天还要继续艰苦的劳役,水太凉他不敢冒着冻感冒的风险洗澡,只能用汗巾子擦擦。 听了他的话点点头,不再管他,蹲下来开始洗脸,李明睿见他处事如此淡定,没表现出一点八卦之心,该干什么干什么,不像一般农夫所为,不由对他心生好感,见他旁边还放着衣服,以为他要用冷水洗澡,于是好心的说 “要不你与我一同去伙房洗涑,还可以用热水擦擦身,泡泡脚。” 江沛听了他的话,顿时眼神一亮,不过欣喜过后又有点犹豫,他都不认得别人,这样去占便宜好吗? 李明睿好像看出他的心思似的,不在意的说 “每晚伙房都会趁着热锅灶,烧几大锅热水,除了衙役伙夫用,还会剩下许多。”李明睿说的是实话,现在天渐渐冷了,有热水大伙也不愿意洗澡,因此会剩余很多,往往伙夫会用来洗碗。 江沛见他都这样说了,看他这样能进伙房自取热水,应该不是一般的没有功名的书生,再拒绝就太不识趣,说不定一个不高兴惹恼了人家,受罪的还是自己。于是装作非常感激的样子答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