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出的水全浇在王国诚裤子上,他不甚在意,“哥喂快了,没事,再来——”瓢往王杏儿唇边凑。 王杏儿小手抵住王国诚的手腕,“怕。”声音细弱。 王国诚被小妹可怜无辜的眼睛望得发虚。 早上那事跟他脱不开关系,如今日子酷热,每到黄昏之时桃花村里的男孩子们都爱去河里凫水。 王杏儿正是爱玩闹的年纪,性子野,林桂一直叫还没上学的王青儿守着她,大的带小的,家家都是这么做。 唯一不同于别家的是:王杏儿不仅内心狂野,她还付诸实施。 两岁大含糊说话时就拉着王青儿溜到鸡窝,小脑袋钻进去将鸡蛋捧出来,说要和王青儿玩扔鸡蛋比赛。 前不久午睡热醒,自己一个人从床上爬起来,搬着板凳攀上桌子,踩在桌子上将挂在墙边的剪刀取下,给自己绞了头发,乱七八糟得丑死人,偏她自己还不觉得,撒了欢还要偷偷给王青儿剪头发,毕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好在她还没来得及下剪子,林桂就发现了,当然是勃然大怒,可惜小孩不长记性,十分钟不到就不记事了。 诸如此类的事王杏儿没少干。 而这一切都基于父母的宠爱。 王县人,王杏儿父亲,和孙芳育有二子一女。大儿子王国信十六岁,在县城读书,是个好苗子;二儿子王国诚十四岁,小学毕业便辍学,如今跟在师父手下学厨艺,专做桃花村等附近村落红白喜事的伙食。 王杏儿是夫妻俩中年得子,当时大儿子由三叔王县万照顾在县城读书,二儿子调皮捣蛋不喜读书,生了个粘人又懂事,哭起来娇娇怜人的乖妞妞,孙芳不由宠爱,只是没想到妞妞长大后就—— 王国诚想想就头疼,早上王杏儿要他晚饭前泅水时带上她,她也想玩。 王国诚当时回答:小妹你不行,游水哪有简单,得会憋气,你现在还小,憋不了多少气,等你长大再说。 当时谁能猜到她居然会跑到塘里去练憋气,想到这里王国诚后背就是一阵冷汗,想狠狠抽打小妹的屁股,咋这么调皮呢! 他低头瞅王杏儿,对方正苦着脸,一副喝水怕呛的模样,叹气温声道:“哥这次小心点。” 将小孩揽到自己大腿上,拥在怀里,避开湿的一块。 王杏儿任由王国诚摆弄,坐稳后开口:“我自己喝。” “好,你自己喝。”王国诚依着她。 于是王杏儿一手握瓢柄一手扶瓢缘,压下内心的恐惧慢慢倾斜瓢打算小口小口喝。 瞧着乖了些,没以前咋咋呼呼。 王国诚一边想着,一边托住瓢底,以防王杏儿没拿稳,水撒在床上。 下一秒王国诚就看到让他哭笑不得的一幕。 头发像是被啃过的小孩,吸一口水,就停下,砸吧砸吧咽下去,这才小心翼翼喝第二口,活像得到糖果舍不得一口吃掉的小孩。 “这是干嘛——”他好笑地说。 王杏儿没理他,直到喝够了,将瓢放回王国诚掌心,慢吞吞道:“这样喝不会呛到。” 接收到的记忆不够详细,王杏儿便不知自己溺水的来龙去脉,背对着的王国诚眼底的愧疚她也没看到。 ——这是吓怕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妹如今喝水都仔细了。 王国诚怀住她的手没松开,瓢撇到一边,捋着小妹的头发小心地问:“下次还敢不敢下水了?” 王杏儿现在饿极了,虚弱地点头,坦诚内心想法,“不敢了,哥,我饿了——”扭过头不让王国诚揉脑袋。 遵循身体的记忆,王杏儿按原有的模式和王国诚相处着。 小嘴一张,光听语气,王国诚就知道小妹不仅是饿了,还是点名要吃他做的。 “好,哥现在给你做。”拾起瓢,少年落荒而逃。 屋子里只剩一人。 【王青儿现在才七岁……】 【是。】 【等到她领通知书、结婚,起码还有十几年。】 【是。】 王杏儿不再说下去了,十几年—— 来到这个世界前她才十五岁。 再过一个十五年,她会不会忘掉爸爸妈妈的模样,甚至忘记自己犯下的错…… 一米五的床上,不及成人腿长的小女孩拱起背蜷缩身子,像小羊绒毛一般的头发,细腻柔软贴服在头顶。 满室安宁。 “妈,大夫怎么说——”孙芳一到家,锄头还未放下便高声询问。 她身后是陆陆续续忙完农活到家的王家人。 紧跟孙芳后脚跟的苏晓也问:“青儿没事吧?” 林桂正带着孙女们在厨房转悠。 王国诚从屋里出来后,进了厨房要亲自给她做吃的。林桂没拦。 小东西醒来之后定是知道自己受罪了,仗着形势,指使她哥。要是不满足她,小玩意不定怎么闹翻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桂准了。 不曾想王国诚霸着厨房大半小时,做完了王杏儿却睡着了,做哥的不肯叫醒小孩,碗返回厨房,特意另拿一张碗盖住放在锅边,说是等小孩醒了再吃。 搞得林桂做菜被碗占着空间碍手碍脚的。 小麻烦精! 林桂翻了个白眼,“能有什么事,之前就说了,杏儿那是瞎昏过去,睡醒来就好,你们偏要看大夫,人家大夫也说了小孩子睡醒就好,还开了安神的药,浪费钱的玩意——”后面一句嘀咕含在嘴里。 六十岁的婆婆和四十不到的媳妇,不再是二十年前旗鼓相当的剑拔弩张的气势。 林桂大力挥铲,将菜从锅中盛到碗里。 “开饭了!”她大喊。 一旁的王红儿接过奶的位置,麻利洗锅,蹲在地上的王翠儿则灭火。 日落的余晖照耀在大地,伴随着瓷碗上的香烟,干了一天农活的人民终于可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