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眸回到“莫停留”的时候,门是关着的。她绕到后面,大门虚掩,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房檐下披着外衣默然驻足的谢尔。 在虚无幽暗的夜中,谢尔娇美的容颜更加夺目,像一团火焰,将周围漆黑的一切皆烧的亮眼。 这是谢眸第一次见到谢尔眼含着焦急不安的光,这一瞬她才恍然大悟,血缘关系不会抹灭,谢尔始终都是她的姐姐。 不管她是不是以前的那个谢眸。 见自己的妹妹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谢尔呼出一口长气,语气微带责备的说道:“你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去找你了。” 谢眸笑了笑,问道:“爷爷呢?” “他去睡了。”谢尔一顿,道:“他好像很放心你。” 谢眸道:“本来也不是小孩子了。” “你去哪儿了?” 谢尔神色渐渐恢复冷然。谢眸突然想到,她到底认不认识战秋狂呢?脑里转着这个问题,嘴上却一点也没停滞,谎话说起来顺口的很:“有人请我吃饭。” 谢尔拧着眉头,道:“石大娘说你跟一个高个子的年轻男人走了,爷爷说他来过咱们店里,你请他吃了点东西。” 谢眸点了点头:“对。” “不要独自跟陌生人出门,你怎么总是这么掉以轻心?阿眸,江湖险恶,你永远都记不住!” 谢眸耸了耸肩。 谢尔被她这幅满不在乎的神色所触,一时间口无遮掩怒气冲冲:“三年前的教训你还不够吗?到底要怎样你才能懂事?” 谢眸愣了。 谢尔自己也愣住了。 她以为自己的话太重了,又有些自责。 “姐姐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谢眸叹了口气,谢尔问她怎样才能懂事,她倒是想问问谢尔,她到底怎样才能不再鲁莽冲动呢? 行走江湖的大多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的不在少数,若谢尔总是这么脾气暴躁,总有一天会吃亏。 美艳少女皓白的贝齿紧咬着嫣红的嘴唇,一张俏丽的容颜因激动染上一抹红晕,纤瘦婀娜的身子似乎有些站不稳。 无论如何,她也是一个绝世的美人,美人总是会让人宽容厚待的。 美人也会惹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愿谢尔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该收敛锋芒时要懂得收敛,才是长久之计。 谢眸笑道:“明日有新人来上工,姐姐这几天帮忙也辛苦了,可以稍稍休息一下。” 谢尔再次呆住。 战秋狂的孤独论让谢眸迟疑,谢尔也是孤独的吗? 很快的她又明白过来,不,她的心被仇恨填得满满的,她不会孤独。 仇恨这种情绪是火热的执着的,它熊熊的燃烧着,让其他情绪无机可乘。 灰色眼睛的年轻人却是孤独的,即使他一身艳衣一脸笑意的走在红彤彤的莺燕软语的花街柳巷,你也能感受到他的血是冷的。 一场春雨之后,扬州城的温度蓦然间冷了下来。 谢尔说上街买东西,要带上了谢眸。 谢刃霜面无表情的站在柜台后,谢眸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谢刃霜不语。 寻常人家的女儿家上街所买的无非就是胭脂水粉绫罗绸缎。 谢尔不需要这些也能在一众女子中被人一眼望中,如沙粒间的一枚珍珠。 谢眸实在不知道她上街需要买什么。但依旧跟着她穿过一条街又一道巷,逛街变成了竞走。 不知走了多久,谢尔突然出声道:“你口渴吗?去喝杯茶吧。” 谢眸并不渴,她明白谢尔口出此言是有目的的,所以很体贴的配合了她:“好。” 果不其然,才到了茶馆,谢尔就说有点事,让谢眸在茶馆里等她。 谢眸以手撑着下巴,淡淡喝了口茶,品出了茶竟是“归故里”。 茶馆里有一位老先生在说书,说的正是百里二少的那段往事。 这件事当年在江湖上也算掀起过轩然大波,只是时隔多年再搬出来讲就有些过时了,茶馆里的人神情懒懒,并不捧场。 谢眸却支起了耳朵。 “……百里大少的一把烈焰刀使的出神入化,饶那女子脚下功夫再灵光也没能躲过那一刀,鲲鹏刀法一触即发,势如破竹,电光间有一个人挡在烈焰刀之前,掌风凌然,竟以内力搏开了利刃。” 谢眸疑惑。 “大少连人带刀倒在地上,看清来人是自己的弟弟二少!二少携起妻子,一招‘跃天式’轻功施展出来,片刻间便不见了此二人的踪影。” 谢眸瞪大双眼,待继续听下去的时候,那说书老人猛然停住,大喝一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 谢眸:“……” 那老先生拍了拍衣服下摆就往门外走。谢眸急忙起身追上去,小二大喊:“客官,您还没付账呢!” 她急匆匆的从袖子里掏钱,眼前却有一双大手递过了一锭银子。 那只手骨节分明,出手如此阔绰,谢眸一瞬间就猜出了来人是谁。 果不其然,耳畔边响起了战秋狂不羁的清亮嗓音:“我替他付。” 小二笑嘻嘻的接过银子要找钱,战秋狂却摆了摆手。 谢眸惊讶:“你也在这里?听说书?” 战秋狂笑了笑,道:“‘莫停留’又没人说书,怪无聊的,恰巧这里能喝到归故里,我就来了。” 谢眸道:“好奇怪啊。” 战秋狂竟然听懂了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道:“有何可怪的,江湖上的事本来就是真真假假无从考证,你听到的版本只是其中之一,好奇的话再去用心打听,大概能打听出十多个不同的版本。” 谢眸摇头:“我只想知道真相的那个版本。” 原来谢刃霜手札中的记载也不一定就都是对的。 战秋狂仰了仰头,似乎是在回忆:“真相啊,真相就是青蓬阁的探子刺了百里二少一刀,逃走了。” 谢眸先是有些震惊,而后不解道:“怎么会这样?二少对她一往情深……” “阿谋,你要记住,这世上的女人越漂亮也就越危险。”战秋狂摸了摸她的头“等你长大就懂了。” 谢眸心虚的错开了他的手,为自己的姐姐不平,轻声道:“谢姑娘就不危险。” 战秋狂挑了挑眉毛,大笑:“原来你真喜欢谢尔啊?看不出你小子貌不惊人,心倒不小!” 良久后他止住了笑,摇头:“只是谢尔你是追不到的,趁早死了这条心吧。若是……”他欲言又止。 谢眸最不喜欢别人话说一半,忙追问:“若是什么?” 战秋狂笑容中有些意味深长的情绪:“若是谢尔的妹妹,那个小谢姑娘还在的话,或者你可以追她试试。” 谢眸哑然,她辨别出他笑容中那意味深长的情绪是……不屑。 她有那么差劲吗? 转念想想也是,同谢尔比,只要是不瞎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谁更好来,这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谢眸心态好的很,在地下挺好的,接地气。 战秋狂转了身子就往外面走,谢眸追了他两步,问他:“这就走了?你要去哪里呀?” 她这话问出来也不过是顺嘴,没想到战秋狂居然答道:“早晚要走的,我家又不在这里。” 他的神色有些落寞。谢眸并不是一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又懂得察言观色,此刻便很适时的闭着嘴,微微扬了一个憨厚的笑容望着他。 战秋狂也笑了,笑意虽然依旧只在嘴角不到眼底,却比之前温暖了太多,他望着谢眸柔声道:“好阿谋,竟然懂得沉默是金的道理,多少人活了大半辈子也依旧话多如叽叽喳喳的麻雀一样,烦人的要死。”他叹了口气:“唉!男人就是好,话比女人少一些。女人虽然也很好,但太唠叨。” 谢眸抽了抽嘴角。扮男人扮得毫无破绽,她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我很欣赏你,只可惜今日一别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阿谋,你要保重。” 战秋狂拍了拍谢眸的肩膀,转身走了。 他的背影落拓潇洒,却又带了些孤独。 谢眸很想告诉他,谢尔就在附近,要不要等等她再走?毕竟他说过他是喜欢谢尔的。她张着嘴刚要喊出声,战秋狂又停了下来,回过身来在她耳侧轻声叮嘱:“你要记着,莫惹闲事。谢老爷子和他孙女都是会功夫的人,你没有武艺傍身又瘦小干枯的比不得他们,他们的事别掺和,叫他们自己去做,你与他们非亲非故,大不了卷铺盖走人。” 说完他勾起一个笑,朝她挥了挥手,大步流星走远了。 谢眸呆在原地,瞬间忘了她要说的话。 这个年轻人眼中没有温度,行踪诡谲,可是方才那一番话他是用心说的。 她能感受到。 直到谢尔来时,她依旧还是站在原地,谢尔一连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她记得战秋狂说来这家茶馆喝归故里,他还说早晚要走的。 茫茫江湖,人似浮萍,风吹过后一触即散,再也寻不到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