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成平时他会说:字都没认全呢,别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现在他想要攀附的对象就在这里,而他最得意的学问又恰好是论语。
在他看来,这就是给他展示自己的机会啊。
于是干咳一声,故作高深的道:“哦?不知是何问题,说出来为师为你们解答。”
旁边那个左郎将嘴角浮起一丝讥笑。
蠢货,这两个少年明显是来找茬的,你竟然没有发现?
心中已然彻底放弃了,将孩子送到这里进学的打算。
虽然他出身贫寒,今日的地位全靠战场卖命杀出来的,可并不代表他就是个莽撞短智之人。
他很清楚像自己这样没有根基的人,更要小心结交朋友。
比如眼前这种蠢货,最好离的远远的。
同时他对这两个少年也生出了兴趣,这是谁家的孩子?
方才一直隐忍不发,在这个节骨眼上才站出来,几句话就将这个先生的老底儿给掀开了。
关键他们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恭敬,任谁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不简单,不简单啊。
见对方如同意料一般的上钩,牛师度心中不禁更加佩服牛师友,全让他猜着了。
对接下来的事情,更加有信心。
他面上依然保持恭谨:“第一个问题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有几种断句读之法。”
那先生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多难的问题呢,没想到竟如此简单。
于是就得意的道:“只有一种断句之法,‘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先贤之意为:可以驱使百姓去做事情,无需让他们知晓缘由。”
牛师度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可是那士子给出了五种断句读之法。”
那先生表情顿时僵住了,脸色难看的道:“胡说八道,此句自古以来就只有一种句读之法,何来五种?”
牛师度似乎被吓到了,一时间不敢说话。
牛师尚有些不服气的道:“那人明明说了五种啊。”
那先生气笑了:“好好好,那你说这五种都是什么,我倒要听听他们有何高见。”
牛师尚当即就说道:“第一种断句之法和先生所言相同。”
还不等那先生得意,他马上又说道:“第二种断句之法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那先生先是惊讶,然后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愤怒的道:
“邪魔外道,邪魔外道,竟敢曲解先贤之意,你们实在居心叵测。”
牛师尚无辜的道:“先生莫要对我生气,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那个士子说的。”
“他还说,孔夫子有教无类,亲传弟子七十二人,记名弟子三千。”
“连奴隶都愿意教导,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说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样的愚民之言?”
“肯定是有人为了逢迎上意,故意曲解先贤之意……”
那先生面容扭曲,大吼道:“闭嘴,你个邪魔外道。”
牛师尚有些被吓到了,一时间不敢说话。
那个左郎将也露出惊讶之色,虽然他不懂什么论语,却也知道这两种断句貌似都能说的通啊。
没想到一句话,竟然可以解释出两种完全相反的意思,太神奇了。
他不禁也产生了好奇心,不知道另外三种解释是什么。
眼见这个先生恼羞成怒,那少年似乎被吓到了不敢说话,他就站出来道:
“赵先生莫要生气,理越辩越明,且听他说完在反驳也不迟。”
赵先生可不敢得罪他,只能强人怒气,不情不愿的道:
“说,后面三种是什么?”
牛师尚也不敢再戏弄他,一口气将剩下三个劝说了出来:
“第三个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意思是,百姓若可任使,就让他们听命;若不可任使,就让他们明理。”
“第四个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意思是,如果民可以被支使,放任自由是不行的,容易被坏人利用,必须加以引导。”
“第五种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意思是,民可以放任不管吗?不,还是要进行教导。”
听完最后三种断句读之法,那位赵先生终于慌了。
他只是偶然在一处废墟里,发现了一本何晏的《论语集释》。
因为出身问题,加上他敝帚自珍不愿意拿出真学问,也基本没有什么读书人愿意和他探讨学问。
所以他对论语的了解,基本来自于这本注释集。
根本就不知道,历史上曾经发生过那些关于论语句读的争论。
更何况,牛师友拿出来的这几种断句读方法,一大半都来自于后世。
他根本就没有听说过。
面对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学问,他慌了。
想要拿出师长的威严,斥责后面四种句读法是邪魔外道。
可看了看旁边的那个左郎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干咳一声,他故作语重心长的道:“你们还是年轻,学问浅薄容易为人误导。”
“先贤微言大义,又岂是谁人都能随意解读的?”
“注释之法古之先贤早已经传下,并沿用至今,世人皆用之。”
“你们莫要被两个狂妄士子误导,步入歧途。”
牛师度恭敬的道:“谢师父指点,我们明白了。”
那个左郎将饶有兴趣的再次开口道:“方才你们不是说有两个问题吗,还有一个是什么?”
赵先生心中一突,很怕再提出什么奇怪的问题。
有心想要阻止,可左郎将都开口了,他也不敢阻止,只能祈祷能来个正常的问题。
牛师尚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忍不住露出笑容,迅即有隐去:
“那名士子回答过问题之后,就提出了一个问题。”
“孔夫子七十二名弟子,有几名是大人,几名是孩童。”
赵先生再次松了口气,自信的回道:“孔夫子七十二名弟子,自然皆是成年人。”
牛师尚故作疑惑的道:“啊?那士子不是这么说的啊。”
赵先生也不禁有些好奇,问道:“哦?他有何高见?”
牛师尚想了一下道:“那人说《论语先进》有言: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冠者就是加冠的成年人,有五六三十人,童子有六七四十二人,三十加四十二正好是七十二人。”
“所以孔子的七十二弟子有三十个成年人,四十二个童子。”
赵先生瞠目结舌,好半天说不要上来话。
“哈哈。”那左郎将忍不住大笑起来:“有趣,有趣,实在是有趣。哈哈……”
赵先生脸上终于挂不住,喝道:“荒谬,实在是荒谬……”
牛师度两人根本就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很恭敬的行礼道:
“天色已经不早,我们就不打扰先生接待贵客了,学生告退。”
说完不理会身后的咆哮声,扭头快步离开。
那位左郎将终于不再留面子,笑道:“实在精彩,今日这一趟没有白来。我有事先走了,赵先生不必相送。”
说完转身就朝牛师度两人追了上去。
留下赵先生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此时他哪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家给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