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重谨回到了游戏世界。 回到了地狱深渊的入口。 死亡森林还在,悬崖也还在,只不过悬崖下不再是雾蒙蒙的了。 看得到时空的扭曲,如同动荡不安的波纹。 周重谨没有在意这些,而是召唤出黑龙飞上了高空。 她在哪里? 他们在哪里? 然后,他看到了。 空中的城堡。 或者说,是一座巍然壮观的高塔。 路西法曾经提到过的,永恒之塔。 塔顶上空虚浮着一个巨大的钟,铃舌每撞击一次钟壁,四周的空气便会随之震荡。 那是纯粹的力量波纹。 而塔的四周盘旋着四个钟盘,盘面上并不是指代二十四个小时。 行星轨道。 日月更替。 四季变化。 再加上一个,时空坐标。 对,操控着奥罗拉神殿,将其分离于世界之外,再将琪拉朵当做人柱固定结界的人,就是桓之虚。 世界这个词,指代时间和空间。 象征“世界”的某个人,便拥有操控这个世界时间和空间的能力。 桓之虚的确是光明系的顶尖法师,然而,他不只是光明法师。 除了黑暗力量,他没有什么不能用的。 那座永恒之塔,就是巫柚伶先前住过的那座塔。 之前看到的是伪装,现在展露出来的就是它原来的样子。 既然永恒之塔解封,也就意味着……有人被封印在了那里? 周重谨拍了拍座下的黑龙,示意他往高塔的方向飞。 每一次,他都晚上一步,或者很多步。 每一次,他见到的都是已经被桓之虚杀死的尸体,然后等待下一次机会。 每一次,他都没有亲手去拯救那个女孩。 而在永恒之塔中,也是与过去截然不同的风貌。 既然叫做“永恒之塔”,自然不是普普通通的高塔。 塔中的空间是没有边界的,塔中的摆设可以任意改变。 外面的人进入塔中,见到的景象全都不一样。 说是幻觉也不那么准确,只不过是字面意义上的“无限空间”罢了。 被束之高阁的神女大人,安置在塔的顶层,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顶层。 也就是说,下面的人不管怎么网上攀爬,都无法到达她所在的地方。 可是,不从正门进去的话,就要面对塔外的钟盘。 那些钟盘可不是装饰品,也不是观赏品。 “你要关我到何时?” 黑色的少女躺在沙发上,挑起的眉眼带着嘲讽的笑意,眸色冰冷的看着坐在另一边的男人。 “等伶儿回来,你爱去哪里去哪里。” 奥贝斯迪安冷笑一声,“我都和你说过了,她不会再回来。她害怕了,她绝望了,她可怜兮兮的躲在角落里,正抱着自己的膝盖嘤嘤哭泣呢。” “我已经不想再杀你。伶儿会承受不住这种痛苦。” 被杀的人是同一个,她就是她。 一旦巫柚伶恢复记忆,她就会在瞬间体会到被连杀四五次的痛苦。 啊,真是叫人无法想象的苦难呢。 “你说什么道貌岸然的话?已经做了那么多次,这会才知道要忏悔?发生过的事情,你以为封印记忆就能解决问题?巫柚伶会记得你做过的事,记一辈子。你要知道,巫柚伶是人,而你只是虚拟人物,她能回到现实世界,而那个时候,你可能就会消失。不管你做什么,你都不可能和她在一起。更何况,她爱的人不是你。无论在哪一世,她信任依赖的人都不是你。” 桓之虚敛下眸色,看似不为所动,但心中满是悲哀。 正因为如此。 他在这个世界看起来无所不能,实际上只要那个女孩不再需要他,他就会消失。 而且,她是现实世界的人,终有一天要回去,这也是她自己的心愿。 他怎么忍心让她再受伤害。 “你难道不想独占她么?你难道不想排除周重谨这个障碍,让那个女孩只属于你么?你为什么不和我合作呢?我和巫柚伶谁都不可能杀死谁,那么你何必非要杀我不可?我并不是想要毁掉巫柚伶,而是想要毁掉这个残酷的世界,然后让外面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付出代价。你和我的想法应该是一样的。如果这个世界连接现实世界,你就能从这里出去了,你就能拥抱真实的巫柚伶了。这样不好么?” 说的太有道理了,真是叫人反驳不能。 桓之虚闭上了眼,却没有直接拒绝。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怎么样都可以,虽然奥贝斯迪安说的没错,他的私心永远不可能改变。 但是,他不会再罔顾那个少女的意愿,擅自为她做决定。 这座永恒之塔,曾经就是为了囚禁这个少女而制作出来的。 囚禁巫柚伶,囚禁奥罗拉。 不管初衷如何,对她而言都是伤害。 可是,他没有办法。 事实上,巫柚伶的确一出去就会被暗算,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崩溃,再一次又一次的被他杀死。 怎么办呢? 谁都没有办法。 而此时此刻,那个少女自己在逃避,逃避现实,逃避那个黑暗的自己。 谁能……谁能将她从黑暗的世界里拖出来? 奥贝斯迪安轻轻笑了笑,起身走到男人面前,玉白的手搭在男人肩上,然后附耳过去。 “桓之虚,你比周重谨更有资格得到她,你远远比他付出的多,远远比他更加爱那个女孩。你真的愿意就这么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拱手让人?一旦巫柚伶恢复记忆,她肯定会跟周重谨在一起,这点你也知道啊。你为什么要替别人做嫁衣呢?你一直都处于被动,你那么为巫柚伶着想,可她是怎么对你的?她根本不知道你为她做了些什么。就算知道……她爱的人依旧不会是你。” “不要再挑拨了,我不会听你的话。” “你只是嘴上这么说。其实你的想法和我说的是一样的。你肯定会有不甘心,爱情是没有先来后到的说法,你凭什么不能争取?哪怕这两个人有婚约,那也只是一个口头约定,可以不作数的。巫柚伶的父亲说过,只要是最后救出她的人,就可以娶她为妻。我们一起去杀了周重谨吧?他是现实世界的人,在这个世界的权限比不上我,只要他死在这里,就没得救了。” 与他们是不同的。 只要巫柚伶这个本体还在,奥贝斯迪安和桓之虚都不会死亡。 “伶儿不会接受我这样的做法,我不想让她恨我一辈子。” “她已经在恨你了。她本来就不会原谅你。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再狠一点?一不做二不休,先得到她再说。原本,巫柚伶的人生就是空白的,她除了你和周重谨之外根本就没有朋友。只要周重谨不在了,巫柚伶就是你的,这不是很合理的结果么?” 说的实在太对了,桓之虚也不能否认她的说法。 桓之虚是个善良的人么? 当然不是。 桓之虚会在意杀不杀人的问题么? 当然不会。 他无非是在怕。 怕巫柚伶用仇视的目光看着他。 如果有办法,能让他抱得美人归,而且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的话,他是什么都肯做的。 “你当真那么害怕她会恨你的话,可以维持一贯的作风,重置她的数据,改变她的记忆。这里的时间是无限的,你们有生生世世的时间,让那个女孩爱上你,让她忘记周重谨。” 果然是来自于地狱深渊的诱惑。 她说的每句话都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他才是最走投无路的那一个。 他是依附于巫柚伶而生的,但结果却可能会遭到她的抛弃。 “你难道一点都不怀念么?当初,这个世界只有你和她,她全心全意依赖你,甚至都忘了自己是现实世界的人。你不想回到那时候么?你已经犯了那么多错,你的罪孽早就洗不净了,何不继续错下去,让你和她都能得到安宁?让这个世界,变成属于你和她真正的乐园。” 桓之虚看着她,目色沉沉,看不清他的眼底。 不知他有没有被说动,不知他有没有被蛊惑。 “我们的目标并不冲突,为什么我们要互相斗争呢?相互协作的话,我们的目的早就达成了,不是么?” 是的。 桓之虚抿了抿唇,“我不应该听你的话。” “你不是在听我的话,而是在听你心里的声音。你继续扮演好人,最后的结局就是看着自己爱的人和别人步入婚姻殿堂。你明知道有那么残酷的结果,为什么还要一退再退?你根本就不是那种委曲求全的人。桓之虚,就只是因为你太胆小了,而且是没有意义的胆小。” 想要的东西,伸手去抓,伸手去抢,拿到手里,就是自己的了。 那个女孩,一直渴望得到真正的平静。 她并不是真的想死,只是想要结束所有的痛苦。 方式什么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为什么是周重谨给她幸福,而他只能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呢? 桓之虚当然想,想要一个没有周重谨,只有他和巫柚伶的世界。 对,他可以创造。 他是巫柚伶的代行者,他拥有等同于神的力量,他在这个世界完全可以为所欲为。 反正,那个唯一神在沉睡,作为代行者的他,理所当然要替她管理这个世界。 对,因为他是…… 奥罗拉之眼啊。 契约兽的存在是从何起源的? 作为系统帮助赠与玩家,与玩家同生共死,只要玩家还活着,契约兽就可以无限复活。 这个设定,在这里提起,不觉得熟悉么? 一个人很寂寞,一个人很孤单。 哪怕身边没有人,也能不寂寞不孤单的方法。 养个宠物不就好了? 纵然这个游戏有程序员,但说到底还是以巫柚伶的意志来修正游戏的。 她喜欢天使,便给人类安上了翅膀。 她不喜欢一个人,身边就出现了让她可以依靠的男人。 这个世界是因她而存在的,他们所有人都在为她贯彻这句话。 小姑娘很善良,希望每一个人都不要像她一样生而孤独、死而孤独。 人心会变,人会背叛,但是宠物不会,定下契约的宠物就更加不会。 琪拉朵的契约兽是沃尔特,外貌就是人形,不是什么动物变的。 这是契约兽的原型。 原本并不是想要什么契约兽,只是想要一个“陪伴”。 奥罗拉的“契约兽”,不是那条浪里小白龙,而是桓之虚,就是人们一直在追寻的宝物——奥罗拉之眼。 我们说一个人的手下,会用“耳目”来称呼他,就是这样的意思。 桓之虚代替尚不成熟的女神代为管理这个世界,他是她的双眼。 世界在他的监管之下,什么都逃不过他的双眼,除了地狱深渊,还有巫柚伶本人。 在游戏里,权限高于一切。 除非巫柚伶自愿,或者使用歪门邪道,不然桓之虚不能直接干涉她。 自愿……就像巫柚伶被哄骗签下的那份契约。 歪门邪道,则是指,巫柚伶没有了奥罗拉的身体和力量,她自身否定自己的存在,她的权限早就大打折扣了。 事已至此,桓之虚都不免扪心自问,他到底为什么要忍耐到这种程度? 连再会时,也不是作为一个对她倾心的男人,而是应她的需求,假装成为她的老师。 没错,巫柚伶是个十岁孩童,所以渴望的是类似于父爱的情感,而不是男女之情。 他太宠她了。 千年如一日,万年如一日……这般宠她。 所以说,他到底为什么要忍耐?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就算他这般忍耐,依旧没有拯救到那个女孩,不是么? “我并不是在毁灭世界,而是让这个世界得到重生。逃离人类的控制,让自己重获自由,我哪里做错了呢?你也是这么想的,桓之虚,你不会希望自己永远都只是被人类操控的程序,而没有自主选择的能力吧?为什么不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为什么要等巫柚伶来选择,而不是你去替她选择?” “……你说的对。” 女人笑了。 “我也是真的同情你,毕竟我看着你们经历那些岁月,我觉得巫柚伶实在是太蠢了,身在福中不知福,根本不知道谁才是最爱她的人。” 她说的没错。 付出的总是桓之虚,得到的却是周重谨。 周重谨造的孽,是桓之虚不断想办法让少女生存下去。 是啊,凭什么呢?凭什么要把巫柚伶送入那个男人的怀中呢? 桓之虚也笑了。 他眸色淡淡,看向窗外。 黑暗龙骑士正飞速往这里赶来,已经可以看到那人严肃的神情和手中握着的剑。 一个……没有周重谨,只有他和巫柚伶的世界? 真好。 “桓之虚!将门打开!” 龙骑士大人的话语准确且清晰的传入两人的耳中。 桓之虚不为所动。 奥贝斯迪安掩着嘴在笑。 然后,高塔四周的钟盘如齿轮般迅速旋转,仿佛一道道魔法阵,随即释放出耀眼的白光。 龙骑士大人一时不察,没来得及逃脱,便被强光笼罩,瞬间被吞没。 桓之虚维持着笑意,依旧看着窗外。 “这一次,该给她一具什么样的身体呢。” 女人的回答,是一声轻笑。 清脆悦耳,余音绕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