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仰天长啸。
这声长啸犹如春雷滚滚,在上空隆隆炸响,啸声激越,越响越急,久经不息。
蒙古众军士两耳嗡鸣,纷纷捂住耳朵,至于坐下马匹,都是嘶叫连连,兵士又只得强行控制,
汝阳王父子纵然久经杀伐,心硬如铁,也觉魂悸魄动,恍恍惚惚,俨然处身噩梦,不敢相信一人之啸如此威力。
武林群豪站在蝴蝶谷口,听着声雷滚滚,也是身心俱震,人人静寂无声。
赵敏望着自己最亲近的三人,脸色发白,不知自己是不是该上前阻止。
她明白,自己现在倘若上前,无异于不信任卓凌风,若不上前,又生怕卓凌风恼怒之下,将父兄真的打死打伤。
闪念间,卓凌风突然收起啸声,他一啸夺气,霎时间人人脸上流露出敬畏神气。
汝阳王见卓凌风长啸示威,不将自己看在眼里,可他一世枭雄,自有过人之处,刚要发怒,转念间哈哈一笑,竟是不以为辱,淡淡地道:“好,天下第一,果然不凡!”
王保保也是抑住怒气,冷冷地道:“你这也没什么了不起,你们这种高手,长啸伤人之时,必然得不受干扰,若真两军对垒,你哪有机会长时间发啸!”
卓凌风淡淡一笑:“如今我擒你,是想告诉你,与我卓凌风为敌,我必然会对付你,那时就不会讲江湖规矩。
别看你有千军万马,可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份后果你自思量。
我之所以放你,是因为岳丈以翁婿之情见我,我自当讲究翁婿之情,不能在此时伤你!
这是礼数!”
汝阳王父子久久无语,他们岂能不知先礼后兵的道理,这一趟放,下一趟沙场相见,就非如此了。
半晌,汝阳王微微一笑:“让敏敏过来吧!”
卓凌风道:“王爷何必如此,你我既然言尽于此,我等整兵一战便是,让她过来,岂不为难?”
汝阳王叹了口气,打量他笑道:“怎么?本王要见自己的女儿,倒是成了难为他了?”
王保保冷哼了一声。
卓凌风微露苦涩,汝阳王看他一眼,徐徐说道:“今日之后,我将返回漠北,终此一生,再也不履中土,难道我不该见敏敏一面吗?”
卓凌风身子一震,惊道:“你说什么?这仗不打了吗?”
汝阳王道:“有这种局面,只是本王下不了决心。”
卓凌风想了想,忽道:“这仗若是不打,从今往后,你也就成了元廷叛臣,你有何打算?”
汝阳王拈须沉吟道:“你们今日会盟成功,快则一月,迟则三月,这各地都会举事,元廷没有本王平叛,自然会有别人!”
说着长叹一声道:“大军征伐,的确是人世间至悲至惨之事,你与敏敏其实都一样,看似骄傲倔强,骨子里却柔软得很。我们双方若有折损,必定百般自责。”
王保保瞪了卓凌风一眼:“若不是你,我妹子好好的蒙古女杰,怎会成了现在这样……”
汝阳王摆手道:“本王率部众安心在漠北经营,你们在中原交锋,倘若汉人真的有你说的那般争气,我们自然会在蒙古安心度日,倘若……”
说到这,呵呵一笑:“那么你舅兄要做什么,我管不了,你也就管不了了!”
卓凌风苦笑道:“这也是,倘若我汉人强盛,你们自然不敢进犯,但若如前宋一样,想要不被人打,那还真是假话,这一点我能想来!”
说着面向赵敏,朗声叫道:“敏敏,你过来!”
他内力深厚,音能及远,群豪心中都是一凛,也不知他叫走赵敏所为何来。
可是卓凌风适才擒捉王保保,众人都亲眼所见,也没人想他会将赵敏叫走,以此脱身。故而无人阻拦。
赵敏聪明绝顶,知道卓凌风此时叫自己,必然与父兄达成了共识,露出会心一笑,已从谷口奔出。
她轻功了得,倏忽间,赵敏卓立三人面前,卓凌风见她一张俏脸因为急速奔跑,而变得红扑扑的,溢增娇艳,心里爱惜之极,微笑道:“你吓坏了吧?”
赵敏歪头一笑,心中甚是甜蜜,也不多言,揽住汝阳王胳膊,笑道:“父王,你们这是说好了吗?”
汝阳王见女儿与卓凌风太过甜蜜,脸上肌肉抖动,脸色一沉,森然道:“哼,你这不孝女,迟迟不来见我,是故意胁迫为父吗?”
赵敏摇头道:“父王,我敬你爱你,又岂敢胁迫于你?况且我之所以胁迫于你,岂不也是看重了您,爱我怜我!”
汝阳王脸色稍缓,徐徐道:“这话说得还算不错。”
赵敏又看向王保保,笑道:“兄长,小妹向你赔礼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你还有脸叫我兄长!”
王保保被卓凌风当众收拾,内心又愤懑又委屈,面对卓凌风,除了克制,再无他法,可见了亲妹子,对她一股脑儿的迸发出来,咬牙切齿道:“你是猪油蒙了心,你嫁给姓卓的,是称心如意了。
可你不惜背国叛父,在我蒙古人眼里,就是奸恋情热、枉顾孝义,父王被你毁了一世清名,不得不成逆王叛党,若是将来有抄家灭族之祸,这可全都拜你所赐,你自思量!”
王保保将卓凌风适才怒斥自己之言,全然送到了赵敏身上,赵敏本非软弱女子,杀伐决断,可王保保这一字一句,都如尖刀一般刺在她的心头。
就连卓凌风也是雄躯一震,心中念头纷纭,他不得不承认,不管是赵敏与自己的结合,还是原轨迹中的赵敏。
她都是这样一个名声。
赵敏泪涌双目,眼前一片模糊,颤声道:“哥哥,你、你……”
“不要叫我哥哥!”
王保保声色俱厉:“你有了夫君,一心为他着想,好,那我们的兄妹之情,一刀两断,从今往后,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赵敏心中大恸,向着汝阳王扑通跪倒,流泪道:“父王,女儿不孝!”
汝阳王也不瞧她,冷冷道:“你哥哥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世无两全,今日我退兵,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也是看在你我一十八父女之情上!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大步转身而去,但虎目含泪,这是他最后能为赵敏做的了,她一心跟随卓凌风,没有这一遭,她两边都不会落好。
王保保深深看了赵敏一眼,怒哼一声,紧随汝阳王而去。
赵敏心中越发难过,只好磕了三个头,涩声道:“女儿恭送父王!”
汝阳王当即传下将令,后队作前队,当即退兵而走。
群豪眼见一场大战就这么消弭于无形,有人欢喜有人忧,更多的却是不明所以。
蒙古人天生慕强,卓凌风却反其道而行之,没有用阴谋、武力等手段强行逼迫,而是开诚布公的谈判,和自己的老岳丈推心置腹,刨析利弊,达成了相互谅解。
这是卓凌风人性的光辉,也是他独有的人格魅力。
卓凌风武功独步天下,在这个命如草芥的时代,不唯力是持,已经难能可贵,而他明知自己进退维谷,身处两难,也能舍己从人。这种种行为,也赋予了这个黑暗的年代一抹亮色。
而这一抹亮色,有前仆后继之人维持,无论在黑暗的时代,也能给身处迷乱的人们带来希望。
卓凌风扶起赵敏,说道:“敏妹,苦了你了!”
赵敏摇了摇头道:“这一天,其实我早就想过了,不管父兄内心怎么想,当着手下,也得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两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可他们都替对方心疼,四目相注,谁也不发一言!
大约过了盏茶工夫,卓凌风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敏妹,如今你只有我了。
这辈子我哪也不去了,我们就逍遥于江湖之上,终老林泉之间,你看可好?”
赵敏沉默一下,徐徐说道:“可那位任大小姐呢?”
卓凌风面色微变,凄然一笑道:“这就是我堪不透情字的代价!
况且我纵然离你而去,谁又能保证,以后我就能重新找回来?
我已经失去了盈盈,再不能失去敏敏了!”
赵敏打量卓凌风,忽而笑道:“这一番话,是真心的,还是时势所迫?”
卓凌风略一沉默,摇头道:“我不知道!”
赵敏瞥他一眼,说道:“既然不知道,那就是时势大过真心了!”
卓凌风沉默半晌,忽地叹道:“今日所为,或许是命中注定吧!
我师父说家庭是火宅,夫妻恩爱是金玉枷锁,所以只有澄心潜欲、除情去欲,才能纵横自在无拘束,以求大道。
而我未曾悟到这一层,有今日,理所应当,这同样是我的灾劫,毕竟世上哪有十全十美!
你为了情,不也失去了父兄之爱!”
赵敏幽幽一叹道:“是啊,以前我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但事到临头,我才知道我们终究不能尽如其意!
或许这才是生活的真谛!”
卓凌风只觉得口中又酸又苦,已经完全没有了大军退后的喜悦。
他机缘离奇,兜兜转转,求的是什么?
是逍遥,是长生?
其实只是名利!
但是名利,他都得到了。
领袖江湖,只要他有这份雄心,不难!
一统天下,只要他有这份雄心,也有机会,毕竟他有先知优势,又有赵敏这等助力。
可这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这半生,好似梦幻,可心中满满的,除了凄凉,还是凄凉……
他最终得到了什么呢?
难道只是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