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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敏明辩超无伦(四)

才敏明辩超无伦(四)    蔡娘子一听此言,瞪大了眼睛,扬着下巴,怒道:“我向来是个本分人儿,与人为善,广结良缘。你去后山那尼姑庵问问,就知道我这几年,给她们捐了多少香火!就连这孤苦伶仃的蔡老头儿,这么多年,都靠着我时不时接济,他写这破本子用的笔墨纸砚,都是我给他买的!邻里都称我一声‘蔡大善人’,你这杀人不见血的脏玩意儿,竟敢说我‘蔡大善人’大逆不道?”    徐挽澜便是被骂做“脏玩意儿”,也是不急不恼,只含笑平声道:“蔡大善人莫急,我呢,还真去后山尼姑庵问了,那尼姑说,你确实是香火钱捐的最多的。只是你每次去捐,也不吃斋菜,也不念佛号,倒跟谈买卖似的,把苦处一说,把钱一交,好似交了钱,这事便能成。”    蔡娘子蔑然道:“那又如何?你管我本心如何,我做了善事,交了银钱,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全在我那功德薄上记着呢。这便是大逆不道了?”    徐挽澜缓缓踱步到她身侧,道:“这当然不算大逆不道。我只是想说,旁人行善,或许是为了心有所安,或许是动了恻怛之心,又或者,是因为笃信佛老之说。不过你嘛,是强盗挂念珠,想靠着行善积德,来换取功名利禄。至于你接济这蔡老头儿,也不过是贪图他后山那块地,想将你故去的生母,改葬到蔡老儿那块风水宝地里去。”    蔡娘子却是坦然,负手而立,道:“是。我多年接济于他,就是盼着他能为我所说动。我和他也算亲戚,我也不白拿地,我给他钱,于情于理,他都该痛痛快快,和我成了这交易。可谁知他是个不开窍的,非要闹上公堂,也不愿把这地给我。”    徐挽澜又假作疑惑,问道:“敢问蔡大善人,你又是为何,非要这块地不可呢?你腰缠万贯,应有尽有,你非要和他闹,不也是不开窍么?”    蔡娘子稍稍一顿,声音放低了些,转了转眼珠,随即道:“十七年前,有个道姑途经咱这寿春县。那道姑虽然穷途落魄,沿门托钵,可她算命当真是准,说过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都成真了。咱们寿春人,有点儿岁数的,都知道这么个事儿。那道姑说过,蔡老儿后山这地,风水极好,我又是信这个的,便有了这番惦记。难道这是大逆不道?”    徐挽澜心上一顿,忽地想起徐阿母曾跟她说过,当年刚生下她不久,也有个道姑登门乞食,还说了些故弄玄虚的话儿。难道这道姑,就是蔡娘子所说的这人?    她压下这番心思,只挑眉一笑,朗声道:“是了,这就是你的大逆不道。”    蔡娘子闻言,脸色一变,秦娇娥亦是眉头紧皱,狐疑不定。    崔钿则饶有兴趣,微微歪着脑袋,以手支颐,目不转睛地盯着徐挽澜。这徐三娘现如今说的这些,先前不曾在状纸里提及,因而崔知县对于她要如何辩驳,也是一无所知,着实好奇不已。    她只见徐挽澜一拱拳,高声道:“崔知县明察,我今日便要告这蔡大善人。”    崔钿哦了一声,佯做疑惑,道:“不知蔡大善人,何罪之有?”    徐挽澜眉清而目明,朗声道:“邻人皆可作证,当年那道姑指点风水之时,对蔡老儿这块宝地,说了八个字,那八个字是‘龙蟠之穴,万年吉壤’。何者为龙?何人万年?我不必多说,诸位也是心知肚明。这块宝地,分明是帝王之穴。这也是为何蔡娘子软硬兼施,蔡老儿却死死不肯拱手相让的原因。知县娘子明察,这难道不算是‘大逆不道’吗?”    徐三娘费这一番苦心,对这号称善人的蔡娘子倒打一耙,也是为了蔡老儿。若是不逼着蔡娘子死了这心,那蔡老儿以后如何应付得来?    当然,除此之外,徐挽澜也是为了她自己。这蔡大善人敢骂她,她就敢怼回去,定要让她知道,她徐三娘可不是个谁都能捏一把的软柿子。    她这话一出,满堂皆静,诸人面面相看,便连崔钿,也是睁着眼儿,缓缓转头,定定然地看向那蔡大善人。    蔡娘子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双膝一软,直直跪了下来。这八个字,她当然知道,只是她哪里会想那么多?她不过是贪个吉利罢了。    秦娇娥站立在侧,强定心神,想着既然收了这蔡娘子的银子,总该为她说些话儿才好。她清了清嗓子,颤声道:    “那道姑来这寿春县,已然是十七年前的旧事。蔡老儿或许能将这八个字记得如此清楚,可是这蔡娘子,多半只模模糊糊地记得,那道姑曾说这块地方风水好。你说蔡娘子为了这八个字而争这地,并无真凭实据。”    徐挽澜却是步步紧逼,毫不退让,又继续道:“据蔡老儿所说,蔡娘子早年与他甚是疏远,是到了近几年,才与他百般亲近,时常接济。可是蔡娘子的母亲,二十年前便已西去,怎么近几年,才想起来要迁葬呢?怎么还非要迁到这帝王之穴里头呢?这到底是为什么?小的我便斗胆猜上一猜,莫不是蔡大善人你,眼看着道姑所说之言,全都一一应验,才惦记起了那块地?”    众人闻言,都暗自心惊,然而徐挽澜却忽地笑了,煦如春风。她缓缓踱步到蔡娘子身侧,身后欲要拉她起来,口中则话锋一转,温声笑道:“蔡大善人,你莫慌张,快快请起。秦家娘子说的有理,你记不记得那八个字,这没有呈堂供证,我也不好信口胡说。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以后可千万要放下这番惦记,那块‘龙蟠之穴,万年吉壤’,可不是咱们这小老百姓惦记得起的。”    其实徐三娘,还真是有证据的。先前蔡老儿曾和她提过,他跟蔡娘子说了,这块地说是风水好,其实却是个烫手山芋,万万不能用作墓葬,不然定会引祸上身。但那蔡娘子却偏是不依,非要这地不可,一转眼就借着由头,将他告上公堂。    只是若这寿春县里,真出了谋逆这样的大事,那便不能草草收场,非得上报朝廷不可,接着还要将嫌犯押解至京,三堂会审,麻烦得很。一来,依着崔钿这性子,她肯定不愿意沾惹这般麻烦;二来,也是蔡老儿与她沾亲带故,不愿闹到这步田地;这其三么,也是为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蔡娘子心里清楚这徐挽澜是放了她一马的,因而也算是留了情面,没把人往死路上逼。    这做讼师的,向来是“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徐挽澜能把她逼得沦为阶下之囚,便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崔钿见状,不由扯唇一笑,出言道:“蔡大善人快快起身罢。以后你愿意干嘛就干嘛,别再惦记那块地就行。趁着这个当口儿,我也跟诸位说一声,明年此时,官家要巡幸淮南,还会驾临寿春。官家前年便着人择选陵址,这块宝地,或能派上用场。”    她又一拍惊堂木,道:“行了。快给蔡老儿去了沉枷铁索,还他个清白之身。接着咱们开审第二桩案子,快将吴娘子和他郎君等带上来。”    蔡娘子原本还心有不甘,怏怏不服,可受了徐挽澜这一番恐吓之后,时至此刻,她这脑袋里头,都还是空空如也,慌作一团,回不过神儿来。蔡府奴仆连忙迎了过来,忙手忙脚,将蔡娘子搀扶出了县衙。    蔡老儿则是喜极而泣,一边依着规矩,带上薄纱遮面,一边对着徐挽澜,颤声哭道:“若不是三娘子在,只怕小老儿已然是死人一个了。”    徐挽澜一笑,忙道:“这可不能归功于我。祸福无偏,我也不过是顺天而为。这分明是老儿你命好,命里头注定了,不必受这番灾祸。你且先回家去,好好歇上几日,赶紧把这精神头儿缓过来罢。”    蔡娘子与蔡老儿各回家中,紧接着便是第二场官司开审。这一回审的,即是吴阿翠爹娘那桩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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