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跃离开后,庭妩依旧按照自己一贯的速度,梳洗完毕。 为了方便骑猎,她带来衣裙皆是射服,上襦、腰身、下裙都较窄,紧紧地裹在身上,她很少穿这种贴身款式的衣裙,此时又碰上正长身体,因而觉得有些怪异和难堪。 临出门前,她看见包袱最底下压着一盒她偷偷塞进去的口脂,心念一动,揭开盖子用食指沾了些抹在唇间,轻轻一抿。 秋山有禁军驻守,出了行宫,步行一炷香的时间便能看到围场了。 场外没什么人,只有几名太监守在临时搭建的马厩边,见到庭妩,有个小太监牵着战云走过来,将绳子交到庭妩手中,又说:“太子殿下交代过,您进去后不要走远了,他会过来找您。” 他声音压得有些低,庭妩凑近了些才勉强听清,因此不免侧首多看了那小太监一眼,心中暗想:莫非这也是殿下的人? 场外并未用什么东西特地圈起来,但平地被茂密的矮灌丛隔断,中间有一处枝叶较别处矮,应该是被很多人践踏过的缘故。 风吹得树林间哗哗作响,风止后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庭妩牵着战云缓缓靠近那处低矮,另一只手拂开易划到脸颊的树枝,弯着身子,缓缓走过那片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 这仿佛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茂盛的参天树木直入云霄,抬头几乎看不见云层,泥土表面露出盘踞虬错的粗壮树根,四周有轻微的水流声和猎物飞快跑过碰到树叶的声音。 庭妩张大嘴,有些看呆了。 身后传来几道马蹄声,庭妩回头,是盛连煜和夜冬骑着马过来了。 她讶异道:“殿下怎么没先去狩猎?” 她回头的一瞬间,盛连煜只看见她唇间一抹鲜艳的红,身上的衣服也很搭配她的妆容,是墨色的上襦配着朱红的下裙,腰身束得紧紧的。 她在东宫的打扮一向素净,大多以粉色、浅蓝、鹅黄这样的淡色为主,这一身装束倒显得她有几分明眸皓齿的意味。 盛连煜有片刻恍神,随即又掩饰了自己的异常。 他笑容顽劣,语气是一贯的淡还有些嘲意:“你对自己的半吊子骑术和自学成才的射箭很有自信?” 庭妩怒目圆睁,刚想开口,盛连煜又说:“孤怕你没猎到猎物,反而被劳什子豹子老虎拆骨入腹,没法向庭尚书交代,所以才大发善心,等你一程。” 殿下,您能说些吉利的话吗? 庭妩一噎,眼角的余光瞥见夜冬那张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也带了点笑意。 她感到怪不好意思的,本还想回嘴,但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扯了战云站稳要上马。 盛连煜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忙脚乱地上马,淡淡地开口:“上身挺直,两腿夹紧,上驷院的那些人没教过你么,还是你年纪轻轻脑子就不好使了,记不住事儿?” 庭妩握紧缰绳,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 她又怎么惹着他了,出发前还好好的,怎么一到秋山就老嘲讽她! 不气不气,庭妩在心里对自己说,殿下一向古怪脾气,不用理他。 她有小脾气,隔了老远不靠近他。 突然间,草丛中一团白色蹿过,庭妩勒了马,叫道:“呀,是兔子。” 她下意识从背后抽出箭,搭在弓上,瞄向正在吃草的兔子,就在箭即将出弓的那一瞬间,她突然犹豫了,手臂上的力量也松弛下来。 盛连煜在她旁边停下,问:“怎么不射,知道自己箭法不好怕丢脸?” 庭妩缓缓摇头,低落道:“觉得有些残忍罢了。” 她话音未落,盛连煜已缓缓举起弓拉弦,箭镞瞬间飞了出去,“噗”地一声,兔子已伏在地上没了声息。 盛连煜收弓,凉凉地笑道:“残忍么?” 他用眼神示意,夜冬下马将兔子拾起来,放进用来装狩猎品的布袋里。 庭妩还在震惊中,突然间地面有微微的颤动,树林间叶子噼里啪啦的声音很大,有很重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庭妩心下慌乱,下意识地往盛连煜背后靠了靠,三人俱紧紧盯着发出声音的方向。 一阵低吼后,一只巨大的黑熊的身影显现出来。 它步子很大,两只前掌举起来,走得摇摇晃晃,但速度很快,直冲着三人而来。 盛连煜侧身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小心,躲远点!” 但脑子已经来不及作出反应了,黑熊猛扑过来。 夜冬从马上飞身下来,足尖一点裹了庭妩一道往树林间闪,马儿嘶鸣着四处躲避。 与此同时,她只觉得脸上一阵温热,定睛一看,盛连煜拔了腰间的箭狠狠插、进黑熊左眼。 黑熊怒吼一声,胡乱挥着四肢,带着风的掌心拍向盛连煜,庭妩顿时魂飞魄散,大叫一声:“殿下小心!” 玄色袍子的一角从她面上拂过,刀入皮肉的声音,黑熊轰然倒塌,已被开膛破腹,盛连煜静静站着,手中的剑往下滴着血,很快渗进土地里染成一片赤色。 庭妩松了口气,被夜冬放回平地,却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夜冬在一边低声问盛连煜要如何处置这黑熊。 庭妩知道,虽然说狩猎只是图个开心,但谁若是能猎到不同一般的猎物,必然会得到皇上的另眼相待,太子殿下现如今并不受宠,若能带着这黑熊回去,说不定会有不同的意义。 但盛连煜只是淡淡地瞥着那黑熊,说:“扔在此处,不用管它。” 庭妩一细想,便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正暗地培养自己的势力,此时被皇帝关注,并不是一件好事。 盛连煜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忽然一怔,缓缓走到她跟前,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庭妩抓紧裙边,莫名的有些心跳加快,眼神慌乱得不敢正视他。 盛连煜声音有几分喑哑,他拈着衣袖按在庭妩脸上揾了揾,说:“你脸上,脏了。” 这下,庭妩是连呼吸都不敢了。 玄色绣银线的衣袖垂下来,粘着一片褐色,庭妩后知后觉,方才脸上的温热,应该就是这黑熊血吧。 庭妩咳嗽一声,轻声道:“谢谢殿下。” 这一声谢,也不知道谢的是什么。 盛连煜神色如常,转身上了马,庭妩和夜冬也赶紧跟上,往密林更深处去了。 这秋山的野生动物果真多,大概每个男子都带着与生俱来的血性,见身边不停地有猎物游走,盛连煜和夜冬脸上都隐约有些被激起斗志的兴奋。 庭妩马术并不好,两人都是迁就着她,因此所获并不多,庭妩不想扫了他们的兴致,在又一只麋鹿跑过时,开口说:“你们去追猎物吧,我自己逛会儿,累了就先出去了。” 盛连煜似不放心。 庭妩又说:“刚刚我们不是也碰到其他的人了吗,实在找不到路,我让他们送我回去,不会走丢的。” 她再三保证,盛连煜终于有所松动,掏出把短匕扔给她护身。 盛连煜和夜冬离开后,四周一下安静了,庭妩还真有些害怕,不敢在原地多待,于是骑着战云朝着来时的方向走,想着回围场的最边缘试试运气就行了。 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但声音并不是她所熟识的。 庭妩狐疑地回头去看,逆光处站着一人一马。她眯眼看清了来人的模样,顿时心里一咯噔。 她从马上下来,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说:“见过祁王殿下。” 来人一双桃花眼,嘴边的笑容很是怪异,五官和盛连煜有两三分相似,可不正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祁王盛连琰(yan三声)。 庭妩虽然大多时候都待在东宫很少在外走动,但她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有时她结束一天的课业回慧婉阁,路上也能听见那些婢子丫鬟聊闲话,加上昨日来的路上父亲跟她讲解了一些重要人物的来历,她心里便有了数。 盛连煜并不是长子,他排行第五,但因是皇后所出才封了太子。 大皇子有自己的封疆,并未留在皇城;二皇子不爱朝堂之事;三皇子先天不足,是个病秧子;剩下的除了几位尚且年幼的皇子,便只有这位祁王殿下了。 奴才能记住主子,是职责也是本分,但若是主子能记住奴才,除非此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庭妩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那么盛连琰此番动作,怕是与盛连煜有关。 果不其然,他走到庭妩跟前,弯下腰来凑在她耳边,轻声说:“本王常听人说起你这位得宠的太子侍读,怎么今日不见你和我的好五弟一同打猎?” 他话说得阴阳怪气的,庭妩有些警惕,面上却没什么波澜地说:“太子殿下在前面追鹿,估摸着等会猎到了便回来了吧,您有什么要紧事找他吗?” 盛连琰靠的更近了些,道:“嗯,是有事,不过这事和他无关,但却和你有关。” 庭妩没接话,心知他说的事必定不是好事。 “你这双眼睛,倒是生得好看,不过用来瞪人可就不漂亮。”他压低声音,如同情人间的呢喃:“怎么办,五弟有的东西,本王也想要呢。” 庭妩偏头躲开,淡淡地说:“那太子的身份您是不是也想要一份?” “你倒是提醒了我。”他轻笑:“不过这不是本王现在的首要事,你说,本王要不要找父皇将你讨来呢?”他说着,竟然上手握住了庭妩的腰。 庭妩一阵恶寒,反问道:“您觉得太子殿下会答应吗?” 她很少这般咄咄逼人,眼前的人虽然同盛连煜一样生得好看,可庭妩只觉得恶心,用力拧着肩膀,想挣开他的桎梏,一边说:“祁王殿下您自重,不然我可叫人了,到时候不要怪庭妩将场面弄得难堪。” “你以为本王会怕吗?”他冷冷一笑,神色竟同盛连煜完全如出一辙。 庭妩一怔,继而更加用力的挣扎起来。 身后,一道浅浅的脚步声,盛连琰一把松开庭妩,出于惯性,她往后退了几步,一双手扶在了她肩上。 “四哥,欺负姑娘家的可不是君子做的事。父皇在外面找你呢。” 盛连琰低头看庭妩一眼,甩着袖子离开了。 “庭妩,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离开时,他轻声在庭妩耳边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