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深夜。

暴雨的轰鸣把方磊炸醒。

他用力睁眼，先是混沌，然后是不清不楚的白色，为了搞明白状况，他试图坐起来，床边的金属扶手栏杆提醒了他正身处何处。

医院。

头脑清醒点之后，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警服不见了，而是已经换上了病服，浑身酸痛，尤其是头部……噢，头上被缠了一圈纱布，而左手手背上插了一根注射针头，输液管的尽头，一大瓶倒挂的药水正沉默地往下滴漏。

窗外狂风暴雨，漆黑一片。

我怎么会在这儿？

他挣扎地着侧过身，想寻找一些线索，却看见了一个人。

是妻子晓楠。

此刻，她怀抱着一岁大的女儿贝贝，斜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远远注视妻子和女儿大小两张安详的脸，他的内心顿时欣慰和爱意翻腾不止。

他想起身去拥抱她们，自己的亲人，可刚一动，不仅身体，头部更是一阵剧烈的痛楚泛漾，就像中了唐僧的紧箍咒一般难受不已。

而这次头痛迅速提示他想起来了之前发生事情。

他被人击昏了。

起先是生气。生自己的气。

作为一名受过专业训练、大大小小案子也破过不少的专业警察，这一次竟然会栽在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罪犯手里，简直无法原谅自己。

随即，他感受到了一阵后怕。

他想起来那黑暗中寒光一闪的螺丝刀尖，要是自己没躲那一下，它已经狠狠扎进了自己的肚子，刺入了内脏。

那样的话，我现在就已经死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又看向自己的老婆孩子，那样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但很快，自责后来居上，覆盖了整个情绪。

天呐，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是警察，抓罪犯是自己的天职，怎么能满脑子都是老婆孩子？

再说了，要不是因为自己怕死，又怎么会让那个混蛋逃走呢……

正胡思乱想之际，妻子在梦中活动了几下，手臂的力量开始松懈。

女儿开始从逐渐松开的臂弯中滑动。

眼看着女儿就要掉下来了，他张嘴刚想大喊，但没想到的是，妻子比他反应更快。

她从一种半梦半醒之间猛然惊醒，然后下意识以一种习惯性的手法一捞，便把女儿又揽回到了自己回怀中。

整个过程，女儿眼睛都没睁开一下，依然处于深度睡眠。

小可爱完全不知道，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自己刚经历了什么样的险境。

而晓楠已经醒了，看她的表情也是一阵后怕。

紧接着，她的眼神找到了方磊。

“你醒啦。”她惊喜地说道，刚想起来，被方磊摆手制止了。

“你别动，我没事。”

没想到，话音刚落，晓楠的眼泪一瞬间就下来了，就还好像它们在她的眼眶里积攒了许久，一句“我没事”便使之满溢了出来。

眼泪之后，埋怨就开始了。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保护好自己，你怎么就不听呢，搞成这样，之前医生说了，幸好只打中了脸颊的位置，要是再高一点，击中的是太阳穴，以这样的力度，恐怕就危险了……”

“我这人命大嘛，别担心。”方磊笑着说道，“难怪我感觉这边脸肿得厉害，现在是不是丑死了？”

“你居然还有心情说笑啊！”

“真没事。对了，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我也是听小秦说的，有个酒鬼，喝多了，走到巷子里，突然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摸是一个人，一下子酒醒了一大半，立即跑到派出所报警，于是你的同事这才找到你，把你送到了医院。我接到电话衣穿着个睡衣就出来了，又不敢把孩子一个人放家里，所以一直抱在手里，胳膊都麻了。”

“来来，快把宝宝放到我身边。”方磊朝床的一侧挪了挪，腾出位置。

晓楠走过来，把熟睡的宝宝轻轻放到方磊的臂弯里。

望着可爱的宝宝的样子，方磊的心房瞬间就被幸福感充盈了。

“小秦呢？”

“人忙前忙后，弄到半夜，我让他先回去休息了。”

“嗯。”方磊若有所思。

“你到底遇到什么事儿了？为什么会昏倒在躺在地上？”

“一点小麻烦，没事的。”他不愿意把工作的事情拿跟妻子讲，一来，这是纪律，二是，不想让她继续担心。

“其实我不想让你分心，你之前要出门，也是我支持的，但我再次恳请你，不，我要求你，下次打起百分百的精神，不要再出这种意外，好吗？”

“知道了。你也累了吧，要不也上来挤一挤？”

“啊，这是病房耶。”晓楠脸上一红。

“没关系呀，又没人。”

方磊再次往床一侧挪了挪，侧着身，直到身体感受到了床沿。

晓楠也侧身躺上了床，用手臂支撑着头。

宝宝躺在他们中间。

就这样，一家人有些拥挤但又万分幸福地睡在一张小小的病床上。

不知道为什么，晓楠的眼泪又下来了。

方磊这次没有说话，只是用指腹擦拭掉她的眼泪，然后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

她握住他的手掌，欲言又止。

“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方磊说道。

她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屋外依然暴雨如注。

方磊看着妻子的脸，心思却已经穿越雨丝，飘到了那条幽暗的小巷。

这么大的一场雨，也许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了。

第二天清晨，他们被护士查房的声音叫醒。

晓楠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出去买早餐了。

宝宝也醒了过来。

方磊哄着她叫“爸爸”，没想到，她真的叫了一声，把他兴奋得无以复加。

“哈哈，听见没有，她叫我爸爸了！”

护士笑着摇摇头，仿佛就他一个人听见。

就在这时，病房门开了，进来两个人，领头的是于所长，后面则跟着秦好。

“所长……”

“别动。哟，孩子也在呢。”于所长过来逗了逗他怀里的孩子，随后站直了身体，瞪大眼睛看着方磊。

“你的脸怎么肿成这样？医生怎么说？头没事吧？”

“医生说就受了点外伤，问题倒是不大，但是这个脸肿得跟猪头似的。”

“这估计消肿得有一段时间吧……那个，护士，麻烦你先出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