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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潇万川躺在床上,显然睡着了。床边,有一个护士模样的特别看护正在料理他的日常。她看见有人进来,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退在了一旁。潇夏曦放轻了脚步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仍然不可避免地发出咯吱的细微声响,使本来呼吸可闻的房间意外掺杂了一些闯入的人气。
潇万川轻微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却没有真正醒来。
站在近前,他看上去比两年前苍老了许多,风霜横亘在眉眼之间,游离光线下,硬朗的五官越发显得模糊,抓不住,却凌乱。记忆中,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潇万川熟睡的样子,他的凌厉,他的疏冷,他的风雷独行,浑如昨日的绝唱,在她面前,不过是一个饱受病魔折磨,而在睡梦中依然紧蹙着眉头的老人。
平凡而真实。比任何一个时期的潇万川,都要显得亲和。
潇夏曦忍不住伸手,拭去他额上的皱褶,他的呼吸带着一股柔软的气息就那么肆意地喷在她的掌心,不由得一阵颤动。潇万川仿佛得到了感应,缓缓地睁开眼,微张的眼缝里,尽是不可置信的疑惑,蠕动着双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相对无言,只是泪已满面。
“爹地——”潇夏曦俯下了身子,轻轻唤着那个早已经烂在心里却永远也无法释怀的称呼,双手紧紧握住了他僵在半空中的手,裹在掌心,这才惊然发觉,原来他比想象中还要瘦了许多。
“是夏曦吗?真的是你吗?”潇万川努力睁开双眼,瞳孔里的映象依然很模糊。
潇夏曦猛地点头:“嗯,是我,我是夏曦,我是你的夏曦。”
“你终于回来了!爹地对不住你啊对不住你!”潇万川如梦初醒般反手握住潇夏曦,两眼混沌中游离出一簇惊喜的精光,落在她的脸上。一行清泪自他的眼角悄然滑落,恰恰滴在了潇夏曦的手背上,印下一道水润的痕迹。
他试着从床上撑起来,潇夏曦连忙把枕头垫在了他的背部,使他可以依靠得更舒服一点。“我以为,你不会再原谅我,不会再回来!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假如哪一天我再见到悠雅,我该如何面对她?她临终前把你交托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可是我……我却差点把你丢失了!我不是个好父亲啊……”潇万川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点沙哑。由始至终,他都把潇夏曦的手握在掌中,久久念叨着那个被记忆洪流冲刷过的名字——悠雅,潇夏曦的母亲,他的第一任妻子。
潇夏曦侧身抱着他的腰,耳边是他孱弱的心跳声,与说话时引起的颤动,一下下地冲击着她的听觉神经。
“爹地,你会没事的。”她仰起头,迎上潇万川写满愧疚和风霜的眸光,显得有点混浊,却令她感到温暖。可是谁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安慰的说话,脑癌是绝症,而且潇万川已经到了晚期,他现在完全是在“等死”的状态。
潇万川低眸看着她兀自泪流的脸,伸手为她拭去泪痕,幽幽地说:“这辈子我做了太多坏事,双手沾染了太多鲜血。我不奢求能够得到他们的原谅,而事实上,我罪无可恕。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你和麟儿从此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不要因为我背上历史的罪责。可惜麟儿他……”说到这里,潇万川又一阵凄酸的黯然失落,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潇夏曦埋首在他的胸前,轻轻摇了摇头:“爹地,你好好将养身体,我也会好好照顾弟弟的。他不会有事!”在这个世界上,她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亲人了。若然他们再——,潇夏曦根本不可想象那种再度被遗弃的滋味。
“你们放心,我已经让人把麟儿送去了美国接受治疗。”凌少祺的声音适时地从后面响起,两人的目光几乎同一时间转而投向一直站在某个角落默不作声的男人,他隐在光线外,声音却清晰可闻,“无论怎样,他也是我的外甥。”
尽管他的语气听不出有任何波澜起伏,但是,他的态度仍然显得很生硬,甚至可以说,毫无感情。即使眼前这一幕令人感怀,他依然无法做到对潇万川假以辞色。
昔日,他为了生存在潇万川面前刻意委曲自己,然而,时过境迁了,若不是还有潇夏曦这一层顾虑,他不会让他苟且活到今天。
其中枝蔓离不开树干的关系,他懂,潇万川也懂。
潇夏曦重新转了回来,看着潇万川,嘴角浮出一丝浅笑:“等你身体好点了,我们一起去美国,陪着弟弟。那边的医疗技术先进,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同时着意地紧了紧他的手。感受到自她传过来的力量,潇万川似乎松了口气,紧蹙的眉头也渐渐放了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潇夏曦基本上都陪在了床边。凌少祺也一直站着,谁人都没有说话,就那么,彼此看着,心照而不宣。短暂的沉寂后,潇夏曦与凌少祺从房间里退了出来。按照医生的嘱咐,潇万川需要休息,他们也不便留在房间里,而且还有特别护理照看着,潇夏曦不用太费神。
掩上门,潇夏曦侧首对上凌少祺,忧郁的神色添了几分自嘲,却是真诚的:“谢谢你!”
凌少祺愣了愣,炯炯的目光刻划在她脸上,凝视她翦水的眼眸,淡然地回应:“你知道,我需要的不是你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