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容不得多想,她的人已飞起,脚尖在假山石上轻轻一点,如同会点水的蜻蜓般,在一座座屋顶上起起落落,已然消失在雪意空蒙的夜色当中。
二
夜已深,也更安静了。
云栖立在昌乐城东边卧佛寺后山的高塔上。
被战争阴云笼罩着的昌乐城,空寂无人,只有偶尔几声爆竹炸响,撕破寂夜,也提示着新年的临近。
放眼望去,望不尽的残垣断壁、荒败溃丧,偶有人家屋檐下亮着灯,黯淡的灯光透过昏黄的窗纸,映出凄惶憧憧的人影。
云栖默默坐着,雪花从天空飘落,很快就把她变成了雪人。
雪人动也不动地杵在塔顶,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她的人渐渐与皑皑尖塔融合在一起。
忽然她目中终于亮起一道光彩。
空寂残破的城郭,幽暗如蛛网的窄巷,巷子里摇曳的残灯,灯下的馄饨摊正腾起袅袅炊烟。
她还看到白茫茫的大街上,一群孩子欢快地跑过,虽然都穿得破破烂烂,可他们每个人都蹦蹦跳跳,欢呼着燃放烟花爆竹。
焰火高高腾起,在夜空中绽放,五彩缤纷的火焰照亮了白茫茫的城。
马上就要过年了,那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她不想再见到李元吉,更不想介入到权利争斗当中,成为毫无意义的牺牲品。
世界很大,丰富多彩,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
夜幕笼罩大地,高塔飞檐下悬挂着的铜铃,在呼啸而过的雪风中摇摆,叮叮当当的铃声陪伴着她,她僵坐着,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
云飞在哪里?在做什么?如何才能找到他?
思念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她在默默流泪。
泪水很快就凝结成了冰霜,她的脸仿佛凝结成了冰,她的人也仿佛凝结成了冰。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缓缓站起,脚步踉跄,从高耸入云的塔顶一跃而下,即将坠地的瞬间,又如同飞鸟般腾起,那抹如雪片般的白,掠过一重重院落,一座座屋顶。
当她站住脚的时候,眼前是在飘雪中摇曳的残灯,灯下的老妇人正忙碌着,空气中弥漫着荠菜馄饨的香。
“来一碗馄饨。”她在残朽的横凳上坐下。
当老妇把馄饨端上桌时,云栖迫不及待地用双手捧着碗,那团热气立刻将她温暖,就连冻住的心也化了。
她一面吃,一面用眼角悄悄打量着老妇。
老妇知天命的年纪,身材精瘦,瘦得就只剩下个骨架子,架子上挂着破破烂烂的棉袄,孤灯下,映出如同苍白若雪的发,枯树般的纹爬满了脸。
夜阑人静,空荡荡的小巷中只有老妇与她。
没有生意,老妇终于停了下来,坐到火炉边,探出手在红彤彤的炉火上烘烤着,同时也在悄悄打量着云栖。
今晚能在何处落脚?
昌乐城门已关,她不敢住客栈,刘黑闼知道她是外乡人,必然派兵来捉拿她。
一碗热馄饨很快就吃完了,云栖感到全身暖洋洋的。
她静静坐着,没有离开的意思,口中依然留着那抹鲜甜,这是她这辈子吃到最美味的馄饨。
犹豫再三,她递上捏在掌中的碎银,那是李元吉给的银子。
她身上带的盘缠虽不多,而且这块碎银足够买下一百碗馄饨,道:“大娘,我出门在外,能不能在你家借宿一晚?这些就当作……”
可是这句话还没说完,她忽然倒了下去,人事不知。
老妇从破椅上站起,笑眯眯地看着她倒下去,枯树般的脸上居然露出恶毒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