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宣听完,神色凝重,“继续说下去。”
“还有节流阀的零件加工,这个倒不是车床出现问题了,是因为咱们车床的加工精度达不到要求。
归根结底还是设备落后的原因,车床的加工精度在0.5,可图纸上的要求是0.01,足足50倍差距呢!”
“嗯,还有呢?”
“最后就是发动机齿轮泵的切槽加工问题,由于发动机的所有零件都是围绕主体来组装的,所以对切槽加工的精度要求最高。
如果没有一些有经验的老师傅参与,任何一个零件的尺寸出现差错,都会造成整个发动机部件的报废。
现在咱们厂的职工已经报废两次零件了,再报废下去,咱们的原材料就不够了啊,进新材料又得花费大笔资金,咱们账上快没钱了……”
听到这话,裴宣露出疑惑的表情,“这个也叫问题吗?咱们厂都创办30年了,还能没老员工?不是说就连20年车间经验的工人,都一抓一大把吗?”
李工左右瞧了瞧,一张憨厚的脸上竟也出现了尴尬的表情,他小声回道:
“之前是有不少老员工来着,不过他们都被老厂长炒鱿鱼了呀。”
“什么,炒了?!”
裴宣有些难以置信,在向李工详细了解情况后,结合脑海中原主的部分记忆,他总算理清了脉络——
原来,随着数控机床在工厂的普及,老厂长觉得传统车间工人的作用越来越小,便不愿再养着这些工人,萌生了裁员的想法。
为此专门召开股东会议商讨此事,除孙总外,贾总、赵总、钱总三位股东都表示同意,于是东风拖拉机厂开启了浩浩荡荡的裁员风波。
裴宣点了点头,这也就说得通了,作为曾经的千人大厂,人数锐减到仅剩116人,工厂效益不好是一方面,裁员事件则是另一方面原因。
老厂长裴建业决定裁员,目标主要是那些年龄接近退休的老工人,除七级、八级车工外,基本都受到了波及。
而更适应使用数控机床、学习能力较强的年轻工人,基本都留了下来。
没想到这引起了老职工们的强烈反弹,尤其是一位姓高的八级车工,在他的领头下,许多工人一起跟着辞职不干了。
至此,造成了工厂现在基本只剩会使用数控机床的年轻工人,经验丰富的老职工则少得可怜。
裴宣询问道:“李工,听你这意思,如果这些老职工在的话,你刚刚提出的三个问题都能解决?”
李工郑重点头,“别人不说,就说咱们厂那位八级车工高师傅,那手艺已经炉火纯青。
要是有他在,咱们机器坏掉的零件就不用找厂家更换了,直接让他仿照原件重新加工一模一样的都没问题!”
“那发动机齿轮泵精度问题,还有切槽加工,高师傅也能解决?”
李工露出肯定的表情,“裴总,你永远可以相信八级车工!高师傅在咱们厂破过的记录那是数都数不过来呀!
像车间里至今仍在使用的‘利用刀台自动走刀实现自动钻孔’、‘百分表’、‘两顶尖加工实现芯轴重复利用’、‘自制内冷却外排屑浮动深孔铰刀杆’等加工技巧,都是高师傅研究出来的。”
“那就请回来啊,这么重要的人才,说辞职就批准了啊?这不是开玩笑嘛!”
李工一脸为难,“裴总,高师傅辞职就是因为跟老厂长理念不合,一直怄着气呢。前阵子老厂长还在的时候,去请过高师傅,结果连人带着礼物轰走了……”
裴宣沉吟片刻,说道:“这样,你去联系人资黄经理,先把除高师傅以外的其他老职工,能返聘的就都请回来。至于高师傅这边,明天我亲自上门去请吧。”
李工叹了口气,“唉,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只是这高师傅忒记仇,您又是老厂长的儿子,只怕他要把气撒在你身上……”
裴宣摆了摆手,“刘备能三顾茅庐,孔明能七擒孟获,挣钱嘛,干什么都不丢人。我父亲既然把人逼走了,那我这个当儿子的再请回来,理所应当。”
转身要走,临行前,又叮嘱道:“除了你刚刚提的那三个问题,先暂时搁置跳过,其他研发继续进行。等准生证下来,立即组建流水线开始生产。”
“好的,裴总!”
——·——
翌日清晨,裴宣就提着大包小包礼品驱车赶往高师傅的小区,准备三顾茅庐请老师傅出山了。
家里没人,裴宣只好四处打听,才知道高师傅自从辞职后,就在家过起了含饴弄孙的日子,整天养花、遛鸟、泡澡堂子。
好心人告知,现在这个点,高老头应该正在公园里下棋呢。
于是裴宣便找到了公园去。
原主小时候经常去工厂玩,逢年过节也常去拜访,所以见过高师傅,脑海中有印象,这才让裴宣很快就从茫茫人海中找出了高师傅的位置。
一盘棋结束,对手被杀得丢盔弃甲,悻悻离开了。
于是裴宣厚着脸皮坐在了高师傅对面。
高师傅认出了裴宣,倒也没说什么,只一个劲儿下棋。
裴宣便安静陪着高师傅下棋,不过他的棋艺实在马虎,被高师傅逼得节节败退。
好不容易抓到对方出现差错,裴宣乘胜追击,就在即将要看到希望曙光的时候,却被高师傅不慌不忙的黄雀在后,直接将军。
望着年轻人憋得通红的脸,老头悠然自在道:“年轻人啊,心浮气躁可不好,下棋可是个慢活儿。”
裴宣咬咬牙道:“再来。”
望着年轻人那股不服输的心劲儿,老头那张刻板示人的沧桑脸孔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像是夕阳,永远不会给人刺眼的感觉。
接下来,仍是摆棋、激战、走投无路,然后屈辱的落入败局。
年轻人扭了扭屁股,抓耳挠腮。
高师傅坐在石凳上,轻轻摇晃蒲扇,眯起眼睛道:“小裴啊,你就别学刘备三顾茅庐那套了,我不会跟你回工厂的。”
裴宣却拈着棋子,轻轻一笑,“高叔,我就不能单纯来找您下棋啊?”
说罢,直接走了个炮2平1,剑走偏锋的开局。
高师傅瞥了眼看似漫不经心下棋的裴宣,那双看了几十年人世沉浮的眼睛早看穿了对方的心事。
于是皮笑肉不笑的往前拱了个卒,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可就别怪我倚老卖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