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相离死前的某年,曾站在码头上,指着整个城市说,小四,总有一天我们要踏遍凉迟城的八区,看完所有的风景。 三十年辗转过去,这个愿望在那场似乎永远都醒不来的梦里完成。 至于为什么重新踏上环游世界的道路,其实有很多原因。说是环游世界,其实还得找找一元里先进科技的资料随时传回去。未经许可,我连个人工智能都没获批,货真价实的孤单一人。 还好,对于这里,我究竟算个高维度者,勉强用时灵时不灵的能力调剂一下,倒还算轻松。 我给自己搞了辆旧的不能再旧的绿色自行车,很舒服的被水泡过的绿色,几乎褪尽了,又污迹斑斑。街区是一水的红砖楼,下面糊了层水泥,窗户是格子式样,外绿内黄,都很浅,褪色的也是不像样。我从某家瞥进去一眼,居然还看到一个掉色的大立柜上放着毛主习像。 天气不错。 绕过居民楼是个小花园,四角各一株大叶女贞,不知道长了多少年才那么高,围着一圈四季青,里面只是残枝败叶,看不出什么花,倒是尽头一片娇柔的粉红。 我便走过去抬头看。 是桃花。果真是一片娇柔,像一团粉色的云,在枝头上颤动。旁边又冒了些绿叶,风一吹,花瓣四散,好似下了场雪。 就有个小姑娘,站在桃树后低矮的枝条里望过来,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你是谁?” 声音温柔又虚弱,是单纯的好奇。我笑笑。 “我迷路了。” 小姑娘做了个指的手势,手指从花枝缝隙里穿出去。 “前面巷子,进去左拐。” 我想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像妄图诱拐妇女儿童的贩子。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她认真地摇摇头,鸦羽一样的长发从颈后滑到颈前,柔顺的不可思议,随后又说,母亲不让人随便进入家里,姐姐又离开了很久,不过可以和我搬两个凳子,坐着谈。 十分钟后我手捧一杯牛奶,和姑娘对面相坐。桃花树隐约有股暗淡的木香。 然后她说,我叫陈冬冬。 我翘着二郎腿,把手肘放在膝盖上撑头,另一只手拿着纸杯转来转去,光照不错,牛奶表层映着光亮,光亮里又夹着粉红。牛奶没放糖,味道不错。 大概是春风吹傻了脑子,看着姑娘的侧脸,我竟有一瞬茫然。 “我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也叫陈冬冬,也是面对面坐着。” 那手指温柔又纤长,声音虚弱又清亮,少年的我满心莽撞。 这么多年为日出奔走,我只知道有故,已经记不得陈冬冬是谁。 她便撑起身子,问我,能不能载她出去走走。我骑着我那辆老二八往公路走。陈冬冬心情不错,一路上给我讲了许多事。她说这里叫林城,又说我应该早来点,日出时这路上风景最好。一路上都是红砖老房,洋房砖楼各式各样,仿佛一夜间回到百年多前。 陈冬冬坐在后座上,搂着老子的腰。手软的不像话,大概比老子脸上的肉还软一点。感谢池昭,她订的每具身体都有点腹肌。 芊芊素手,温香软玉,莫不如此。 顺着下风坡骑,骑着骑着,小姑娘突然在后面出了声:“陈烙……” 我头也没回。 “老陈小四都行,别叫陈烙,小烙也不行。” 后面的声音轻柔得像春日的晚风。 “为什么呀。” “腻歪。” 那声音就又说:“哦。” 消停下来一会儿,又嘁嘁喳喳地问,陈烙,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诗? 我正想说叫没大没小要叫姐姐,仔细想想,实际年龄只能当人家阿姨,于是讪笑两声,耐下脾性问她,什么诗? 时值胜春,公路两边,但凡是十字路口的绿化带尽头,那一溜都挖了槐树,种了两棵红叶里,枝叶稀疏,花瓣里粉色极寡,新叶颜色却是红褐。风一来,春花乍谢。 道路南边尽头又是黛色远山,一层叠着一层,淡青的颜色一片浓过一片,裹在山雾和云里,花是开是没开,通通看不见,但据陈冬冬说,这时候淮岭雪线以下,应该是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我就问陈冬冬,她想的是不是“春樱易谢,桂木将枯,美景虽逝,而君永恒”。谁料小姑娘只气鼓鼓地说了句不是,竟不再说话,就那么坐了一路,任我怎么赔礼道歉小心可怜也不答话,直到我说请她吃甜点,才算纡尊降贵地答应下来,也是格外没好气。 陈冬冬点了香蕉船和芒果班戟,吃的开心,不仅开心,还叉起一小块盘子边摆盘的芒果非要喂我。我撑着头吃了,莫名感觉自己就像猴子关进笼子里,太阳罩着好吃的伺候着,连反抗都没力气,被拔毛取血没一点怨言。 也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想笑,就笑了。 越活越回去,真是越活越回去。做了多少年小公举,来这儿却是心甘情愿地当牛做马,也不知道是来度假还是泡妞,被十几岁的小姑娘撩拨得双眼发晕头昏脑涨。 说来这块芒果一吃,今晚又要过敏,发烧药没带,得回去一趟。 下次大概是不会再来了吧。 陈冬冬也是停了嘴,摆出和我一样的姿势,撑着头看向窗外。可惜的确是人比人气死人,我这儿翘着二郎腿撑着脑袋还叼着根吸管,吊儿郎当得不像话,人家也是撑着脸,却是柔和地凝视窗外,和那株刚发新芽的法国梧桐相得益彰,像是梦里人。 她轻声地念那完全像临时拼凑的诗句,声音仿佛一吹即散。 “十年如一梦。” “梦里花落不相逢。” 这诗太蹩脚,却也太沉重了。 害得我满心惆怅,一身惘然,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开口打断,声音又哑的像锈了几百年。 “我送你回家。” 小姑娘弯弯眼睛,仍是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