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动不动地等了几分钟,确定那两个声音的主人没有去而复返,才小心翼翼从藏身处走出来。 现在这个角度让我能够看到巷子里的情景,穿风衣的男人仰面倒在地上,脖颈以奇怪的角度弯折向下,脸孔正对巷口,笼罩着一层石膏般灰白的死气。 一股冰冷纯粹的恐惧攫住我的心脏,我拉紧牛仔衫的领口,在围墙的阴影里疾走,等到路灯昏暗的灯光和凝实冰冷的死寂都被抛在身后,便再也抑制不住地拔足狂奔。 穿过不知第几条街巷后,明亮的、喧嚣的、拥挤的主干道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妆容明丽的金发女生挽着女伴经过橱窗,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挥手拦下的士,几个玩滑板的少年围着街边的热狗车……那一瞬间环绕在身周的霓虹灯光与食物香气仿佛神明恩典。 我坐在超市的台阶上吃完了一份热狗,食物熨帖的暖意随着血液流遍全身,缠绕住四肢的暗影逐渐退回角落。 一群男孩打闹着从街道上跑过,我从身旁抓起装着CD的袋子——我竟然没忘记那个袋子——朝书店的方向快步走去。 被我扯出书店的时候,贝拉还惦记着去超市买折扣品。我姐姐坚持己见的时候简直像一头骡子,我又没办法告诉她吸血鬼正在城市里狩猎,只好竭力说服自己这些冷血猎手没可能活跃在沃尔玛的货架区。 等到贝拉终于完成那份购物清单,我否决了她找家餐馆吃晚餐的意见,坚持打包两份快餐在路上吃。 贝拉不知道我究竟为什么突然一秒也不想在城里多呆,但最终没在这件事上和我僵持。我迫不及待地跳上卡车副驾驶,在堆满雪佛兰后座的冻牛排、意大利面和盒装麦片之间找到了一点安全感。 开出停车场的一路上我都在催促她提高车速,贝拉被我念得不胜其扰,终于在路过一个由红转绿的信号灯时猛踩了一脚油门。 差点撞进一辆沃尔沃的尾箱。 这辆银白色沃尔沃眼熟得要命,我抻着脖子试图看清跑车的车牌,贝拉已经从车窗里探出头,试探着向对面挥了挥手。 “爱德华?” 仿佛得到什么口令似的,朝向我们一侧的车窗同时降下,爱德华和他的兄弟姐妹们坐在那辆车子里,五双一模一样的眼睛一起看向我们。 贝拉被吓了一跳,我没忍住,笑得差点从副驾驶滚下去。 见到卡伦一家时,我很可耻的放下心来。 在我已经表明和爱德华断绝关系后,还抱着这种念头不太好,可是我知道我们安全了,不用再担心头顶悬着的刀子什么时候会落下。 出于同样的理由,当爱德华提出同行时,我没办法像本应当的那样果断拒绝。 “天色很晚了,两个女孩子开车上路不太安全。”爱德华说,他的兄弟在后排附和,“不如搭我的车回去。” “那我们的卡车呢?”我假意说,不希望自己的小算盘表露得太明显,“我们不可能把它丢在西雅图。” “我猜那不成问题。”他飞快地回答,“埃美特想开那辆车很久了。” 黑发的大块头吸血鬼在跑车后排朝我们露齿而笑,我看出埃美特想要在贝拉面前尽可能表现得友善一点,但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他,这个笑容让他看起来活像头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确实很晚了。”一直没说话的贝拉突然出言赞同,“我不太敢开夜车,贝蒂的手又受了伤,如果你们愿意载我们一程就再好不过了。” 谢天谢地,贝拉看出我想搭爱德华的车,不动声色地在背后推了一把——我从来没有对我们之间的默契如此感激过。 贾斯帕和埃美特一起换乘我们的雪佛兰,我拉着贝拉坐进跑车的时候,原本在后排的罗莎莉瞪了我一眼,打开另一边车门下了车。 “我是不是惹她生气了?”贝拉犹豫起来,“其实我应该坐卡车。” 她大概以为罗莎莉不满她这个“外人”厚着脸皮坐上爱德华的车,事实上那位金发美人应该只是看不惯我。 “罗莎莉不太擅长和陌生人相处,”爱德华解释道,“相信我,她还是蛮高兴遇见你们的。” “又或许她只是想和自己的男友坐在一起。”我随口接过话头,余光看到罗莎莉跳上卡车,和埃美特交谈,后者回了一句什么,然后在后脑勺上挨了一巴掌。 ——他们之间果然有种旁人插不进去的气场。 我识趣地移开视线,看着爱德华发动车子:“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来买东西。”他说,从后视镜里飞快地向后排瞥了一眼。 “真巧,我们也是。”贝拉答到。 我注意到跑车里很干净,一个袋子也没有的那种干净,于是由衷地希望罗莎莉不要介意卡车上乱丢的超市购物袋。 虽然我知道自己在爱德华的车上、和素食者们呆在一起很安全,但直到离开西雅图的范围前,我都无法抑制地神经紧绷,一直提防那些危险的狩猎者追上来。 爱德华把车开得很快,我们那辆旧卡车只能勉强跟上;可他又小心留意着不要甩掉埃美特他们,一旦两者的距离拉开了,爱德华就会重新放慢车速——每当他这样做的时候,挂挡的手势总是带着一股说不清的焦躁。 爱丽丝从前排转过来和我闲聊,我事无巨细地回答了她的问题,但对于自己说的话毫无印象。 后来贝拉也加入了我们,笨拙地试图把谈话引到爱德华身上去,可惜除了爱丽丝之外,其他人对这个话题的回应都很冷淡。很快贝拉就意识到自己在做无用功,她倒回座位上假寐,偶尔一次,当她以为我没注意的时候,觑起眼在睫毛下面偷看我。 她不知道真正让我焦虑的是什么,只以为我和爱德华还在冷战。 我祈祷她永远不会有机会知道。 回程的时间只用了来时的一半。贝拉忙着从卡车上把需要冷冻的食材搬进冰箱,我站在道路旁边的草地上,犹豫着是否要把吸血鬼在西雅图活动的事情告诉爱德华。 可那就意味着我越过了边界,紧随其后的将是一串无法控制的链式反应。我已经打定主意不拿自己的家人冒险,哪怕只有黄豆那么大的一点风险,我也不敢把希望寄托在运气上——而且我怀疑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用,就算卡伦们是素食者,他们也不可能在未受威胁时出面驱逐其他吸血鬼。 然后我意识到,我只是想找个人分担自己的恐惧。 一个人类在我面前被猎杀了,吸血鬼的阴影如厚重的乌云笼罩在天上,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会来到福克斯,不知道我的家人是否能平安无事。 这种事情不是可以和贝拉分享的“小秘密”,也不能告诉查理、蕾妮或者我认识的任何其他人,爱德华似乎是最合理的选择。 卡伦家的其他孩子都陆续回到车上,爱德华一只手撑在驾驶座这侧的车窗上,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摆弄着车钥匙。他看起来想说什么,又或许是在等着我先开口。 这天杀的……假如我能搞明白自己该说什么,就不会跟只傻狍子似的站在这儿了! 一旁的爱丽丝推了她的兄弟一把,真他妈谢天谢地,否则我们大概能对望到天荒地老。 他清了清嗓子:“你还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不,”我在他的注视下矢口否认,“但我以为你有事想说。” 我还是决定把今晚的经历烂在肚子里。这不是——不算是什么有意义的信息,那几个流浪吸血鬼或许根本不会在福克斯久留,在场没有任何人需要为我的坏情绪买单。 我和秘密相处得一向很好。 “呃……我只是……”爱德华支吾起来,像是撒谎被抓到的孩子般眼神乱飘,哪怕埃美特都快要用手指把他的后背戳出洞来,也没能从他嘴里戳出一个字。 查理已经在门口探头探脑,看起来如果我再在这里站多一分钟,我亲爱的爸爸就要出来把我押回去。 “今天谢谢你。”我耸耸肩,最后看了他一眼,“我得进屋了。” 在我即将转身的时候,爱德华从打开的车窗里伸出手,手指碰到我的手腕上的绷带时又退了回去,只是轻轻捏着我的指尖。 “不要离开福克斯。”他低声说,暗金色眸子里流露出恳求与掩藏极深的恐慌,“贝蒂,不要离开福克斯。” 我想要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那辆沃尔沃逃跑似的从我面前开走,只留下闪烁的尾灯。 直到我穿着睡衣躺在床上,那句警告仍旧盘旋在我脑子里。 贝拉从上铺看着我:“我不是想议论他,可爱德华今天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他在闹别扭,毕竟我们还在吵架。” 如果连贝拉也这样说,那就不是我的错觉了。 爱德华在为某件事感到忧虑,不是前一日对我们之间关系的疑虑,而是另一种更黑暗的情绪,一种深刻的、真切的恐惧。 是什么让他感到害怕? 爱丽丝看到吸血鬼了吗? 她看到……我被杀死了吗? 西雅图有四百平方公里,爱德华究竟跑过了多少条街道来与我们偶遇? 我缩在被子里,偷偷伸开自己的手指,被爱德华碰触过的地方比周围皮肤的温度都低一点,像落了一片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