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川答道:“尚可。劳烦你惦记她。” 顾瑾瑜是先天不足,就算是好想来也好不到哪去。 是她多此一问了。 说完这话,已是没有别的可说。 宝昭率先开口,告辞离去。 只她还没携着小宝芸走几步,身后顾玉川又叫住了她。 宝昭再一次转身,却发现顾玉川走到了近前,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他们之间的距离,光是由外人来看也近了些。 宝昭还没反应过来,顾玉川就抬手,从她的发间摘下一片叶子。 应当是宝昭之前爬树不小心沾到的。 宝昭微微失了心神。 他的笑容还是那样温柔,与前世一般无二,可不知是不是错觉,宝昭竟从他深黑眼眸中隐约晃见几分的悲戚。 尽管只是一瞬间。 顾玉川摘走了叶子,向后退了一步,与宝昭拉开了些距离。 他道:“快入秋了,眼见着就要转凉,四姑娘且当心着,免得受凉。” 宝昭回过神来。 她谢过他的关心,未再多说什么,径直带着小宝芸离去。 顾玉川站在原地许久。 他注视着宝昭的背影,直至隐没于院墙间,才终是朝着同她相反的方向离开。 进了禅院里,小宝芸奶声奶气道:“刚才的哥哥真好看。” 早上她去的迟,在老夫人那里并没有见到顾玉川。 宝昭没有接话,只问她:“你住在哪一个院子?” 得亏小宝芸记性好,指了指前边的小门:“过了那道门就是了。” 宝昭领着她进去。 院里只留着两个粗使丫鬟忙着洒扫庭除。见宝昭带着小宝芸回来了,忙是放下手里活计过来请安。 宝昭问她们:“就你们二人在?旁的人呢?” 其中一人回答:“其他人都跟着八姑娘去老太太那儿了。” 闻言宝昭轻蹙眉头。 此次出来并不比上次那样匆促,是带了不少的人手,况且小宝芸好歹是侯府里正经的姑娘,哪怕是带了一半的人出去,留在院子里的也不该仅两个。 她道:“我在道上只看到你们姑娘一个人等着,倒不见有那么些人跟着。也罢,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其余的人由我在这里等着便是。” 宝昭语气生冷,那两个丫鬟唯唯诺诺,不敢在近边凑着,忙是退了下去。 回来的路上走得快了些,小宝芸已是闷出一身汗,宝昭让依兰将她带去洗漱一番,顺便换身干净衣裳。而她则留在中堂。 没一会儿,院子外传来了脚步声和悉悉索索衣料摩擦的声响。 许是没看见中堂有人在,习秋直接问堂前打扫台阶的小丫鬟道:“姑娘可曾回来?” 小丫鬟不敢吱声。 习秋见她不回答,略有些恼怒,骂骂咧咧嚷了几句,那小丫鬟却仍是不开口,习秋被她这态度激怒,正要抬手打下,却忽的被人攥住了手腕。 这习秋是宝芸生母陈姨娘身边的大丫鬟,陈姨娘去世后,多是她从旁照应,院里才井井有条,并未乱了分寸。也因着这个缘故,就算后来宋氏赐了丫鬟,习秋仍是一人独大,宝芸身边没有一个抵得上她威风,仗着身份教训小丫鬟也是常有的事。如今被人拦下,她心里怒极,回头刚想要看看是谁,却不想竟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四姑娘宝昭。 宝昭凉凉地看着她,虽是笑着,眼中却没有笑意。 她道:“多日不见,习秋姐姐的脾气见长不少。” 宝昭与小宝芸虽有交情,但往来并不频繁,与她身边人更是如此,上一回见着习秋,怕还是除夕夜的事。 习秋怎么也没想见宝昭会在这里,一时有些慌乱,不过片刻就掩盖过去。 她缓下表情来,笑道:“四姑娘怎么来了?也难为你一来就撞见这幕。你也知道院里没个正主,这些婆子丫鬟不受拘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若再不厉害些,只怕我们姑娘也要被欺负了去。” 她这一通大话说得冠冕堂皇。 宝昭不动声色,只是笑问她:“你们姑娘呢?怎么不见在你身边?” 一提起这个,习秋的脸上挂着的笑容一僵。 她支吾着推诿道:“……姑娘去了后园子里头看花……” 习秋话音刚落,依兰正好带着换了干净衣裳的小宝芸回到中堂来。 习秋见状,立时反应过来,脸色苍白,再是说不出什么话。 小宝芸本是笑盈盈的,见了习秋也在,脚步微微顿了下,面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 “习秋姐姐……”她糯糯唤道。 这些再细微不过的小动作皆是入了宝昭眼中。 习秋现下只当宝芸是救星,忙是迎过去,矮下身子扶着她道:“姑娘去了哪儿?可把我急坏了,寻你寻了好几处,都是没见着人。” 小宝芸还没说什么,宝昭就将她护到身后。 她冷声道:“你当然要急。阿娘将八姑娘交付到你手里,是念你为人周到,如今倒好,竟是将她一个人放在那儿,若不是我先遇着,将她带了回来,还不定出什么大乱子。” 宝昭句句属实,就是素来八面玲珑的习秋也不好再辩解什么。 宝昭扫了她一眼,才又将目光重新放回小宝芸身上。 她放缓了神色:“我同习秋还有些话说,你先跟着依兰姐姐她们去我院子里玩一会儿,好吗?” 小宝芸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点点头,跟着依兰乖巧地离去了。 小宝芸走后,习秋显得越发局促。 宝昭在府里的名声向来算不上好,并非说是德行有碍,只她性子寡淡乖僻,不爱同人来往,又时常目中无人恃才傲物,让人觉得这府中每一样能入了她眼。 总而言之不比五姑娘沈宝兰那样是个好相与的。 前不久更是连钱嬷嬷也被她打发回家,虽对外说的是钱嬷嬷自请离去,但府里人都心知肚明此言不过是托词罢了,究竟如何没人清楚。可宝昭的恶名到底落实了。 宝昭打发走宝芸她们,才让习秋跟着自己进了中堂。 宝昭居于上位坐下。 习秋惴惴,立于一侧。 宝昭问她:“其余人都去了哪里?” 习秋答道:“都去了后园子里看花,还有一些去了旁院串门。” “那你呢?” 问到最关键的地方,习秋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她小心翼翼回答:“路上……我……我内急,又没有旁人接应,才将八姑娘暂时放在那里,没想到一出来就……就找不着人了。” 宝昭静静盯着她看。 黑眸深处没有任何波动,让人猜不透也看不懂她的心思如何。 习秋被她看得很是心虚。 “若你说得据实,倒也情有可原。” 良久,宝昭终于开了口。 习秋听着,以为事有转机,刚要搭话—— 宝昭又道:“可宝芸这处一向是由着你来打理,就算你没有失职,监管不力也是你的责任。你们院子里的事,我也没心情知道那么多。等回去由夫人处置即是。至于其后在寺里的几天,宝芸暂且留在我那处照应。” 习秋一时捉摸不透这四姑娘的意思。 “另外,” 说到这处,宝昭的声音陡然严肃不少,看向习秋的眼中也多了份厉色,“这事暂时就到此为止。若是传到老夫人或者旁的什么人耳里,只怕到时我不追究,你们也讨不到什么好。你是个明白的,心里掂量清楚了,免得其他人误了事还要算到你身上。” 沈老夫人一向不怎么喜欢宋氏,若是宝芸这边的事让她知道,恐怕徒生事端。 习秋一凛,不敢多言什么,诺诺应下。 宝昭见习秋意会,有了几分满意。 她不打算多留,就此带着身边人先回去了。 进了禅院,小宝芸正在庑廊下坐着,拿把剪刀跟着丁香学做剪纸, 依兰先看到宝昭回来了,笑道:“八姑娘,你看谁来了?” 小宝芸懵懂着抬起头,一打眼看见宝昭笑吟吟朝她走来,霎时间笑起:“四姐姐!” 宝昭见着小宝芸天真无邪的模样,心情稍稍有些沉重,不知怎么想起从前的事来。 若是没有那个意外,她现在也算是做了娘的人。 只是可惜,她连将那孩子平安生下的资格都没有。 宝昭走到小宝芸身边,摸了摸她的头:“怎么玩这些玩意儿,当心割到了手。” 小宝芸因着从小所处的环境,心性一向比同龄人早熟敏感,很快就察觉出宝昭的情绪似有些低落。 她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扯了扯宝昭的衣袖。 宝昭垂眸看她:“怎么了?” 小宝芸歪歪头,见宝昭又似恢复了常态。 她摇摇头:“没什么。” 宝昭收走小宝芸的剪刀,递给丁香:“她年纪还小,这些东西危险,还是不要随意给她了。” 丁香应下。 宝昭又同小宝芸道:“这几日在寺里,你就留在四姐姐这处可好?” 小宝芸听宝昭这样说,眼里满是期待:“我可以和四姐姐一起吃饭吗?” 宝昭含笑点头:“当然了。” 小宝芸自是很高兴地同意了。 看得出她很喜欢宝昭,甚至于仰慕。 宝昭失笑。 其实前世她对失了生母的宝芸也算是照顾,但因着沈宝兰在,难免不如现在尽心。 宝昭半俯下身子,同她平视:“不过在你住下来之前,有一事必须要告诉我。” 小宝芸眨眨眼,不明所以。 宝昭稍敛了笑容,很是认真:“你身边的习秋姐姐,平日里待你如何?”